第188章

  “这些年,我以喜爱收集奇闻异事为由,请我哥哥和相公到处留心有趣故事、奇特诗词。”
  “前年年底,我哥哥在一处酒楼抄到一句诗,正是当年在大观园芦雪庵联的诗,落款柴进。”
  “我哥哥只当件风雅轶事写信告诉我,哪知我心底的波澜惊天?我当即设法劝说花知寨结交柴进,并邀他到清风寨里来。”
  “花知寨本就是个爱结交好汉的人,又一向推崇宋江,听得柴进是宋江推崇的人,也没有多心。”
  “柴家父子一露面,我就觉得柴二郎面相眼熟,几番试探之下,将他口中的母亲、二姨、表姨一一对照出来,可不就是琏二嫂子、平姑娘与二姐姐?”
  这一番操作,听得晴雯惊讶不已,良久,她低声问道:“咱们是在一本书中活着吗?难道评书中的故事不是确实发生过的吗?”
  探春摇头:“史书上的事儿,哪有这般细致传奇......”
  话到一半,她又改口笑道:“不过,将来的靖康之变是够荒诞神奇的。”
  晴雯不知什么是“靖康之变”,她一直担心的只有宋江会将众人带到沟里去,听得是一本书,不由得多了三分沮丧:
  “原来是一本书?!一本书的结局岂不是白纸黑字写定了的,咱们这些人看来迟早要上梁山,受诏安......”
  探春挑眉,唇角带着坚定的笑意:“书是人写的,施耐庵落得墨,咱们未必落不得?最多不过以身为墨,耗尽心力罢了。”
  她说得云淡风轻,晴雯却听出了几分孤勇与肃杀:“可,咱们都不过是女人......”
  探春笑道:“女人怎么了?既然有人费心费力让咱们来到这水浒世界,总不会仅仅是为了拉个汉子配姻缘。”
  她站起身,缓缓走至窗前,看向院中灼灼盛开的桃花:“既然知道这世界终究要一团糟,又有至亲人身陷其中,即便是弱女子,也不能就此坐视!”
  第166章
  晴雯似懂非懂,来到这个世界,与武松共结连理,已经是她所能想到最满意的生活了。
  对梁山的未来虽然也有些迷茫和恐慌,但只要真正活过,将来死则死矣,她晴雯并不畏惧。
  就像当年在大观园,她以为将来大家都是要在一处的,并没有打算过太多未来,能乐一日便是一日,最终却成了怡红院第一个被赶出去的人。
  想起只穿贴身小衣被赶出大观园的屈辱,想起这一世与武松恩爱相携的点滴瞬间,晴雯忽然想:我为什么只想着同生共死,好日子我和武二哥还没过够呢!
  也许,是该为长长久久的未来打算一下了。
  她看向探春,三姑娘神采飞扬,提起未来似乎胸有成竹。
  晴雯轻咬嘴唇,道:“我不知道姑娘要作什么,但这一世我不想再活得随波逐流,也不想我夫君去征方腊,伤心到出家,三姑娘若有计划,便带我们一份罢。”
  探春坐下,在她耳边低声道:“造反,你敢不敢?”
  晴雯唬了一跳:“和谁?花知寨吗?”
  “他不是那块料,”探春微微一笑,气定神闲道,“他弓马娴熟,冲锋陷阵做个开国将军还行,拉队伍造反万万不成。”
  “难道是宋江?”晴雯迟疑道,“可我记忆中,那个宋江是最爱诏安的啊!”
  探春笑道:“宋江也不行,小吏出身,当个官就是他设想的极限了,造反只怕还没那个胆。”
  晴雯想了想,道:“我夫君是个武人,也没这个心思。”
  探春沉吟道:“名不正则言不顺,梁山上能打出名号的从来只有一个人。”
  “谁?”
  探春笑道:“这个等我们见到琏二嫂子,再慢慢从长计议,反正跟着梁山受诏安迟早是个死……”
  听她说得有鼻子有眼,晴雯也慢慢坚定了心志,她轻声道:“反正不诏安,我夫君是大英雄,绝不能活得窝囊,死得糊涂。”
  原书中,武松失了一臂,在六和寺出家,活到八十岁寿终正寝。
  但晴雯显然不知道这个,探春细看她神色,见她神色凝重,语气郑重,不由得暗暗激赏:在大观园时,这丫头就是个有血性的女子,重活一世,果然还未变。
  她款款起身,拍晴雯肩膀笑道:“方才的话,不过是我与你开个玩笑,将来的事儿,且走且看吧。”
  晴雯勉强笑了一笑,隐隐有些失望,她不是个缺少勇气的人,只是想得太少。
  造反的种子一旦种下,总有一天会在她身上生根发芽。
  门外传来声响,探春立时住口不言,门帘响动,乳母抱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进来,张着手叫妈妈。
  探春笑着迎上去,将孩子抱进怀里,亲昵地亲孩子的小脸蛋。
  晴雯想:三姑娘真是做大事的人,有当官的夫君,好好的孩子,安稳富贵的生活,竟然还愿意起念头造反。
  探春抱着儿子,亲自安排了晴雯等人的客房,向晴雯眨一眨眼,转身回到自己房内。
  花荣已经回来了,正在丫鬟的服侍下脱去外袍,见探春抱着孩子进来,伸手抱过儿子,举起来荡了一荡,笑道:“这小家伙好像又重了,如今他也五岁了,明儿个跟着我去围场上骑一骑马,拉一拉弓!”
  探春微笑点头:“你说的是,男孩儿是要尽早学习本事。”
  她前世因庶出身份而敏感,后来远嫁海外飘零孤苦,愈发争先要强。
  在波谲云诡的宫斗生活中,她消磨掉了对藩王丈夫的最后一丝真情。
  这一世,她因父母之命嫁与花荣,花荣父母早逝,少年生活坎坷,性格中也有些偏激敏感之处。
  两人个性相类,新婚第一天,探春就发现了二人未来会有的冲撞。
  她开始隐藏自己,作出温柔贤淑的传统妻子模样。
  后来随着一起生活的年份愈久,探春慢慢在这位少年夫君身上看到了男版的自己,这份伪装的温柔才又开始沾染上真情。
  她年龄本就比花荣大两岁,又多活了一世,开始试着以包容自己的方式来对待丈夫,将他当做敏感偏执的弟弟来看待。
  花荣投桃报李,对妻子也多了三分敬意。探春生了儿子后,两人的感情愈发相敬如宾,互相礼让起来。
  他们的儿子还没有大名,小名暂唤作小宝。
  夫妻俩夫唱妇和,花小宝却有了异议,他摇着胖乎乎的小手道:“爹爹,孩儿已经学会拉弓箭骑小马了!”
  探春恍然,轻轻捏了下花小宝肉嘟嘟的面颊:“前两日,二郎骑马时带着他跑过两圈,这孩子就自得自满起来了。”
  花小宝不服:“我就是会了,二郎哥哥都夸我呢!”
  花荣叹道:“都是爹爹平日公务太忙,竟错过了我儿第一次拉弓骑马。”
  探春从他手中接过花小宝,笑道:“小宝跟二郎不过是闹着玩儿,怎及得你这位飞将军亲自教习骑射?明日我陪你们一起去,你顺便也教教我吧。”
  说最后一句话时,她有意让自己的眼眸中流露出崇拜与倚重,这是前世宫斗生活遗留下的惯性。
  对一个年轻武官使出来,几乎是屡试不爽。
  花荣果然展忧转喜,露出与花小宝一般的自得笑容:“二郎虽也不错,比着我还是差远了。”
  他看向探春,语气中带了三分内疚:“明日围场还有宋大哥他们,不方便女眷在场,我改日再单教娘子罢。”
  探春面上作出失望表情,心下却暗觉好笑:这少年将军一旦顺毛捋下去,便格外地温良好懂。
  她将小宝递给侍女,推花荣坐下,为他散开头发,轻轻梳理发丝。
  花荣生得极好,眼眸深邃,玉面朱唇,中衣微微散着,露出雪练也似一身好皮肉,闭着眼靠在椅背上,便是一尊玉雕的绝世美男像。
  探春替他将头发一点点梳理整齐,在脑后松松地挽作一束。
  花荣握住探春的手,轻声道:“今日,我真欢喜!”
  探春在他身边坐下,静静聆听。
  花荣道:“我年幼丧父,十五岁那年一人一马游历江湖,在郓城好勇斗狠,险些惹上人命官司。”
  “幸而遇到了宋大哥,他替我打点官府,接我到宋家庄去居住半年,每日陪伴玩耍,又教了我好多精忠报国的道理,才成就了我花荣的今天。”
  “后来,我回到清风镇,娶到了你,有了小宝儿,你们母子与宋大哥就是我最重要的人。”
  “今日,我最重要的人都在我身边,我真欢喜。”
  探春心下一沉,读水浒时,她就对花荣忠于宋江的行径颇为不解,后来机缘巧合成了花荣的妻子,她从他丧失双亲的过往窥见了宋江之于他的意义。
  她用尽一切温柔来弥补,想要冲淡宋江对他的意义,哪曾想经过这么五、六年的朝夕陪伴,她与儿子加起来也才堪堪与宋江打个平手。
  果然少年时代的花荣才是最好拿捏的。
  探春轻柔地为花荣按摩肩胛,低声道:“婉儿的病似乎好些了,今早我去看她,她的手指好像动了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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