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宝钗走至门口,见父亲喜气洋洋的模样,不由得笑道:“可是夫君有了信来?”
  黄承彦笑道:“不止,不止!”
  宝钗道:“可是刘皇叔打下了宛城?”
  “不止,不止!”黄承彦大笑道:“连汝南一块占了,你叔父来信说,宛城、汝南,已与江东孙策打下的寿春连成一片,彻底截断了曹操南下之路哩!”
  他走至女儿面前,慈爱地道:“二郎也遣人送了信来,他只是受了些小伤。”
  “听送信的人说,他们诸葛军师以三千人马,在许都城下摆了一百里的空寨,与荀彧对峙了四天四夜。”
  他下了毛驴,摇头道:“当真神鬼莫测,七日前连樊城都几乎保不住。七日后就连下两城。我推演了一路,都摸不到头绪呢。”
  宝钗抿嘴笑道:“这一局,必是用了将计就计、瞒天过海、无中生有、声东击西……”
  “停停停!”黄晷伸手止住她,“都什么意思?”
  “不是!”他反应过来,狐疑地看着妹妹,“你怎么一点儿也不惊奇?”
  宝钗道:“当日蔡夫人写信告密,致使孔明佯攻许都失利,反而被曹军包围。他定是将计就计,诈死退败。”
  黄晷又要举手打断,被父亲瞪了一眼,只得继续听下去。
  庞若、诸葛均从屋内出来,无声地站在廊下。
  宝钗望向远方,缓缓继续推演:“他诈死退败,示之以弱,诱使荀彧派兵出击,然后集中手下所有兵力当真围困了许都。”
  “许都被围,宛城、汝南必发兵救援,刘皇叔便可以早埋伏好的伏兵攻下二城。”
  荀彧是当世顶级的智谋之士,若想骗过他,那一箭必定扎得很深,他一定当真在死亡边缘挣扎过。
  从佯攻许都到真攻许都,风险与损失翻倍上升,且兵力并未增补,不知他们是怎么熬过这七日。
  在曹操大本营下连营百里,却只有三千人马,又需要怎样的殚精竭虑、缜密布局,每日顶着怎样的风险与危机?
  宝钗的眼泪,第一次在人前落下。
  她忽然又想到那失群的大雁,它的爱人孤身找到了它,双双奔赴南方,成就一段浪漫传奇。
  若她是一个热烈纯真的女子,也能不管不顾奔赴战场,与爱人生死相随。
  可从头至尾,她的理智从未缺席,她只是坐在家里,护着腹中孩儿,等待夫君绝地反击的消息,甚至不忘继续手上的事情。
  她是薛宝钗,无论有多想第一时间见到夫君,也注定只会冷静地等待。
  见女儿伤感,黄承彦笑着转了话题:“女儿啊,你若去做谋士,必不弱于任何人!”
  “等等!”黄晷举手道,“什么蔡夫人告密?”
  宝钗不着痕迹地拭去眼泪,从袖中拿出那封密信,递给父兄。
  黄晷看得怒发冲冠:“这毒妇,我这就去向姨丈告发她!”
  他拿着信就要走,却被宝钗轻轻拉住:“姨丈即便知道了,也不会当真对她怎样,此信交我,还有别的用处。”
  黄承彦皱眉道:“女儿,她是你的亲姨母。”
  宝钗轻声道:“放心,我有分寸。”
  短短两个月,从无寸土立足之地,到占领樊城、宛城、汝南三地,刘皇叔名声一时震动荆襄。
  甘夫人、糜夫人的住宅前络绎不绝,各大世家的夫人、小姐来来往往。
  宝钗派人送到刘宅的竹椅子,很快风靡一时,甚至在民间开始私下转卖。
  若宝钗没有嫁给诸葛亮,这倒是做生意的好时候。
  她本就是皇商的女儿,熟知一切谋生的手段。
  宝钗靠在阴暗的牢房里,开始盘算出去后该怎么办。
  她研究过律法,从贾芸等人断断续续送进来的消息来看,她与宝玉被贬为庶民的可能性极大。
  王夫人的病越来越重了,薛母被监禁在家中,她须得设法养活这两位长辈,也许还得供养那个从未遭遇社会毒打、毫无生存之术的“丈夫”。
  可以先做些小生意,宝钗想,薛家被抄后,原来的掌柜、伙计们流落四方,她可以从他们身上找些门路……
  身后传来一阵哀嚎,是尤氏,贾珍今日被判了斩监候。
  他们夫妻虽然不算和睦,但没了贾珍,本就病病弱弱的尤氏,也跟着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
  这个时代的女子,本就是以夫为天的,天塌了,很少有人活得下去。
  宝钗俯身躺下,她没有天,自己便是自己的天。
  她得休息,得吃饭,得保持身体健康。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她能依靠的,恐怕就只有这一双手。
  隆中草庐的卧室内,宝钗翻了个身。
  关于贾府的梦境渐渐淡去,她开始做一个真正的梦。
  梦里,她抛下一切,骑在枣红马上,穿过微寒的秋风,奔向许都。
  梦里,枣红马突然展开了一双翅膀,载着她在一顶顶营帐间穿梭。
  梦里,她暮然回首,见到了她的那个人。
  羽扇纶巾,英姿勃发,在人群簇拥下,他向她走来,然后展开手臂,轻轻接住了从天而降的她。
  秋风变得和煦,她的身子暖洋洋的,依偎在他肩头。
  “夫君!”
  她低语。
  “我在!”
  有人温柔地回应,然后隔着柔软的被子,轻轻地抱住了她。
  第108章
  宝钗醒了过来,月光如碎银。
  有人隔着被子抱着她,熟悉的气息,熟悉的臂膀。
  她探出手去,摸到了诸葛亮略乱的鬓发:“你呀,又这般半夜回来了,若是遇到居心叵测的人怎么办?”
  “无妨,有子龙一路相随,”诸葛亮略带着些鼻音,轻声道:“我听说你有了身子,实在忧心你会难过。”
  “你受凉了?”宝钗轻轻推开他,坐了起来:“你的伤怎么样了?”
  月光昏昏,只看得到眼前人俊朗的轮廓。
  她要下床去燃灯。
  诸葛亮拦住了她:“仔细身子,我去就行。”
  他打亮火石,闪烁的光圈映上他俊朗的面容,整个人散着柔和的光。
  如梦似幻,丝毫没有真实感。
  宝钗忍不住道:“夫君!”
  诸葛亮擎灯回头:“我在呢!”
  灯光下,床上的爱妻,眼神柔软而依恋,带着一丝少见的脆弱与不安。
  他为油灯罩上罩子,提到床边案几上,拇指轻轻抚过妻子花瓣一般的面庞:“你坐一下,我去换身衣服,洗一下路上的灰尘,再好好抱抱你。”
  进门时,听到她那样欣喜地唤“夫君”,他以为她醒着,一时情难自禁就上前拥抱她,哪曾想却是惊醒了她。
  但终究,他知道她是端庄而爱洁的。
  “不要走!”宝钗拉住他的袖子,仰面望着他。
  诸葛亮穿着一身粗布蓝衣,头上裹着逍遥巾,下颌微微冒着胡茬,一个风尘仆仆的旅人。
  谁又能想到就是这个人,翻手覆云间连下三城呢!
  宝钗拉他坐在床上,坚持道:“先让我看看你的伤!”
  她一该往日在床上的羞涩,不容置疑地伸手解开诸葛亮的腰带,腰带的结打得凌乱,显然是匆忙之下换上的。
  宝钗十指灵巧,一件件脱去他的粗布衣衫,随手丢在床边。
  幸而,里面的中衣还是她亲手做的那件绸衣,柔柔地包裹着他健美而有力的躯体。
  白皙肩头,扎着白色药布,因长途奔波,微微渗着血迹。
  宝钗杏眸一红,指尖轻颤,一点点解开药布,箭伤狰狞地盘踞在他的胸膛上,离心口不过一寸之遥。
  泪珠儿,连串地滚落。
  诸葛亮忙伸手替她拭泪,劝慰道:“我当时穿着铠甲,不过看着吓人而已。”
  宝钗抬起泪眼:“你一个谋士,为何要跟着攻城掠地?”
  史书上,从未有诸葛亮战场受伤的记载。
  “主公要守樊城,云长、翼德伏兵宛城、汝南。”诸葛亮笑道:“况且,许都能人辈出,若不全力出击,他们怎么会相信是真的要攻城呢?”
  宝钗从床头匣子里拿出药,一层层涂在已半愈合的伤口上:“伤还未好,如何要这般半夜奔波?”
  诸葛亮手指接住她的眼泪,回答得云淡风轻:“担心的睡不着,就回来看看!”
  她没有赶去见他,但他却踏着星光回来了。
  他们之间,终究还是有了一场浪漫传奇。
  宝钗为他裹上新的药布,轻推着他躺下:“睡吧,好好睡一觉,明日还要回去呢!”
  诸葛亮握住她的手指:“唉,什么都瞒不过你。”
  他拍拍身边的床铺:“躺下来,咱们一家三口静静地躺一会儿。”
  宝钗偎在他身边,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
  她与他,一起睡着了。
  天亮时,诸葛亮已经离开了,若非床上轻凹下去的痕迹,昨夜种种,仿佛一场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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