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宝钗低声道:“此战凶险,你当真要去吗?”
  她记忆中的历史,是火烧新野,携民渡江,然后舌战群儒,赤壁之战。
  如此向北袭取许都,不仅史书上此时未发生,此后实际发生的襄樊之战,最终结局也并不好。
  她心下惴惴,难以安定,手指不可抑制地轻轻颤抖起来。
  诸葛亮察觉妻子的担忧,将她揽入怀里,轻声道:“若等曹操彻底稳定了北方,以后再想向北征伐就难了,最多只能谋得三雄并立。”
  “这是最后的,占领中原之地的机会了。”
  他转了轻松些的语气,唇角带笑道:“放心,此次出战,我有五胜,彼有五败,必赢无疑。”
  宝钗直起身子,望着夫君俊美的面容,伸出一根青葱玉指,抿嘴笑道:“让我猜一猜,第一胜在人心向背,上次我们在新野,流民皆自北向南而逃,说明人心在玄德公。”
  她伸出第二指,继续道:“第二胜,此战名义上是袭取许都,实为攻樊城,占汝南,袭宛城,步步蚕食,曹操见其根基未动,不会轻易撤回北征军队。”
  她眼波流转,笑得仿佛一只小狐狸,方才的不安散去大半:“待其反应过来,事已定矣,再想从夫君手中拿回城池,恐怕就难如登天了。”
  诸葛亮在她鼻头点了一下,以口型道:“聪明!”
  宝钗再伸一指,笑道:“第三胜,孙策屯兵在江夏下游,却迟迟不发一兵一卒,此乃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计。”
  她声音略低了些,在诸葛亮耳边道:“一旦曹操与袁氏动兵,江东必攻寿春。”
  妻子气息如兰,拂过耳垂,诸葛亮耳边酥痒,忍不住将妻子揽得更紧,转在她耳边低语道:
  “上次在江夏时,我已设法联络兄长,这次再派使者联络孙策,同时袭取寿春。曹军即便反攻,也非针对樊城一处,孙刘两家正好趁此结盟。”
  宝钗点头,仰面笑道:“第四胜,乃是……”
  她伸手轻抚夫君面颊,柔声道:“有我夫君运筹帷幄,自然百战百胜。”
  诸葛亮握住她的指尖,笑道:“夫人谬赞了。”
  “那么,”宝钗靠在他肩头,“夫君认可吗?”
  “当然!”诸葛亮笑意坦然,指着自己的头脑道,理所应当道,“此中已有攻城之计,自然可算一胜。”
  他一把将妻子抱起来,置于膝上,道:“第五胜,先前刘皇叔曾败于汝南,如今镇守汝南的夏侯惇素来骄矜,必然轻视。镇守宛城的张郃素来惜命,镇守樊城的曹仁则素来多疑。”
  “皇叔麾下三员虎将,亮这几日一一见过,皆有万军不挡之勇,对上曹仁等人,安能不胜?”
  宝钗坐在他腿上,面红耳赤,羞道:“好,我放心了,且让我下来,还得收拾你的行装呢!”
  说着,就要从他腿上下来。
  诸葛亮叹了口气,语气沉重:“你放心了,我却有一忧心之事,只要想到此事,就行不得一步路,吃不下一口饭。”
  宝钗大惊,顾不得害羞,忙问:“何事?”
  诸葛亮双手握住她细腰,又将人抱回腿上,搂得更紧了些:“所忧之事,……”
  他唉声叹气半天,才道:“我不在家,夫人晚上又得受噩梦困扰了。”
  原来如此,宝钗轻吁口气,又是好笑又是感动,低声道:“那也算不得噩梦,不过是些难以割舍的问题,一味逃避也解决不掉,不如直面。”
  诸葛亮道:“夫人的问题,我可有幸聆听吗?”
  宝钗将面颊贴在他头顶,柔声道:“总有一天,我会全部讲给你听。”
  她心底有千言万语,想要讲给诸葛亮听。
  她有些害怕,提前七年出山,改变了历史进程,后世许多事情将不会再照着原定的轨迹前行。
  这次出征,应当不会对未来的诸葛丞相有危险吧?
  她想了想,还是忍不住提醒道:“你是谋士,在后指挥就行,千万莫要以身犯险。”
  诸葛亮揽着她,躺在床上,顺手放下床账:“夫人放心,不出三月,我必教你骑马入樊城。”
  宝钗轻笑,刚要回答,已被人翻身压在身下,只留下一声轻喘。
  灯烛摇曳,雪青床账晕上一层暧昧的暖黄,帐中人影起伏,至子时方歇。
  累极将睡之时,宝钗仍惦记着未尽之事:“行装还未收拾……”
  诸葛亮披衣起身:“放心睡吧,这些事你夫君也做得!”
  宝钗眼睫半阖,呢喃:“把你常用的扇子留给我……”
  诸葛亮微微一笑,将案上羽扇取过来,放在她枕边,在妻子额上留下轻软的一吻:“睡吧!”
  他下床收拾行装。
  床上的宝钗,无意识地抱过扇子,沉沉睡去。
  过了两日,刘备果然三顾茅庐,正式请走了诸葛亮。
  宝钗骑着马,站在山岗上,遥望他们的身影越来越远,一时柔肠百结,难以遣怀。
  那一世,她也有诸多烦扰与痛苦,也许是冷香丸的压制,那些痛苦被她冰封在心外,是远而缥缈的。
  如今,她渐渐敞开了自我,忧愁与思念便穿过身躯,由内而外地将心一起拉扯着、摇曳着。
  若说最初嫁他是因为命中如此,那么如今,她的一思一念,已全是为了这个有血有肉的人。
  天近黄昏,她才骑着枣红马,一步一步回到家。
  庞若来了,还带着随身衣物,见面就拿出一封信,笑道:“不过是请我来小住几日,竟还这般客气地送一封请柬。”
  宝钗心下讶然,接过信一看,字体乍一看与她惯用的小楷几无二致,细看却又隐着诸葛亮特有的金钩铁划。
  显然是他代替自己写的。
  原来,徐庶近日又替人出头,不慎失手杀人,化名单福,远遁他乡去了。
  诸葛亮担忧妻子再受噩梦困扰,便以妻子的名义,写了信给徐庶夫人,请她暂来隆中小住,与妻子作伴。
  宝钗轻抚信笺上笔墨,眼尾泛红,久久不语。
  庞若奇道:“这信难道有问题吗?”
  “没有,”宝钗眨一下眼睫,将泪光隐去,笑道,“只是最近在练字,见这篇字写得好,便想留下来观摩,却不知姐姐肯割爱吗?”
  庞若笑道:“这本就是你写来的信,你若想要,物归原主就是了。”
  她掩口轻笑:“人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果然不假。”
  宝钗:“嗯?”
  庞若开玩笑道:“元直曾说,诸葛先生常自比管仲乐毅,我就曾笑他自恋。”
  “没想到妹妹也不遑多让,一封自己写的信,也这般爱不释手,要收藏起来看呢!”
  她眨眨眼:“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夫妻相?”
  宝钗大笑:“我夫君绝非自恋,甚至有些自谦呢!”
  她将信笺珍而重之地收起来,拿过夫君的羽扇,一字一句道:
  “古人能与他可比者,兴汉四百年之张子房,开周八百年之姜子牙!”
  第104章
  事实证明,庞若完全不能阻止噩梦。
  第一夜,刚入睡,宝钗就回到了宁荣街上,花轿晃晃悠悠,街道冷冷清清。
  她被抬进荣国府,与木木呆呆的宝玉拜了天地。
  宝钗知道这是梦,她忍住了,想看一看梦境的走向。
  洞房夜,宝玉靠在窗前,对着一盏玻璃绣球灯坐了一夜。
  宝钗躺在床上,将一柄突然出现的羽扇抱入怀中。
  清晨,她梳妆打扮,换上已婚妇人发髻,向宝玉道:“我知道你还记挂着林妹妹,但伊人已逝,活着的父母家人还要顾及。”
  宝钗手握羽扇,坐在宝玉面前,道:“人前,咱们假扮恩爱夫妻,让老爷太太安心。人后,你我仍姐弟相称,你还是你,我还是我。”
  她将手中羽扇藏入袖中,起身,以不容置疑的口吻道:“起来,咱们去给老爷太太奉茶。”
  宝玉看着她,似乎不认识一般,终于懵懵懂懂站了起来,跟着出了门。
  丫鬟们在院中欢笑:“宝二爷、宝二奶奶出来了,快回禀太太去。”
  宝钗从梦中惊醒,羽扇抵着她的面颊,仿佛温暖而熟悉的手指,替她沾去了点点湿润。
  身后,庞若睡得很沉。
  宝钗将扇子遮在面上,伴着残留的熟悉气息,再次进入梦乡。
  既然是改变不了的事实,那便面对吧。有这扇子做伴,她可以坦然入梦,将两边的世界都走下去。
  她连着做了五日的梦。
  梦中的她,掌管中馈,侍奉公婆,提点“丈夫”,奔走营救哥哥,兼管家族生意,以一己之力,努力支撑着两个风雨飘摇的家族。
  梦醒之后,她是笑容端庄的诸葛夫人,一如既往地与各位贵妇人来往交际。
  她甚至淡然从容地去拜访了一次蔡夫人,可惜被拒至门外。
  天气已进入深秋,花圃中各色菊花开得灿烂,宝钗每日洒水捉虫,精心照料,一面又使人再去向蔡夫人递请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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