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黑虎儿前掀后跳,却始终挣脱不得。
黄风急跳上前,叫道:“大圣,你再不住手,我就要使风了!”
悟空站在黑虎儿背上,笑道:“你若使风,就别怪我再去请飞龙宝杖来降你。”
黄风一怔,见黑虎儿被欺负得嗷嗷叫唤,一咬牙,上前道:“我既做了峨眉山的守山大神,便便容不得人搅乱峨眉安宁!”
他张一张口,就要使出那三昧神风来。
忽听黑虎儿叫道:“黄风大哥,且慢!”
他化回人身,与悟空并肩站了,笑道:“且慢弄风,我和孙师伯,在与你开玩笑哩!”
悟空也笑道:“不过是试你一试,你这守山大神,遇事挡事不怕事,倒也让人服气。”
黄风大喝一声,将胸脯拍得震天响:“我虽是老鼠得道,也是条响当当的汉子,入了这峨眉山自会尽心为主,试我怎的?”
黑虎儿走过去,赔礼道:“大哥莫怪,是我当日荐了你做守山大神,事后听了你的来历,又起了些忧心。正好方才在路上遇到孙师伯,便求他来试你一试的。”
悟空上前,揽着黄风的肩膀笑道:“好兄弟,我也给你陪个不是。你且体谅下我这做哥哥的苦心,总怕妹子被人骗了欺了。你本是一方妖王,我妹子又没有金箍银箍的来辖制你,听了小孩子们的话,可不是要担心么?”
这个黄风倒是深有同感,他叹口气道:“也是,若这是我妹妹的道场,只怕我要在此设个窝棚,住下监视呢。可惜我那个表妹,已经遇人不淑误终身了!”
“淑,怎么不淑?”悟空嘿嘿笑道,“我那老和尚虽一心修佛,其实是个十足好人,与你妹子那不过是造化弄人呐!”
他俩你来我往,黑虎儿却听不明白了,但他抓住了一点:“黄风大哥,这位是圣女师父的师兄,你该当叫声师伯,可不能互称兄弟呐!”
悟空笑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咱们交朋友奔的是意气相投,既投了缘,兄弟即是叔伯,叔伯也是兄弟哩。”
一席话说得黄风哈哈大笑,拱手道:“承蒙大圣兄长看得起,黄风可要高攀啦!”
正说笑间,远远一道轻灵嗓音道:“可是孙师伯来了吗?快请上山吧!”
三人顺声望去,一袭白影,飘飘然随风而来。
近得前来,原是一名妙龄少女,玉面粉颊,水盈盈一双眼眸中满是惊喜,婷婷袅袅福身下拜:“弟子白兰,见过孙师伯!”
黑虎儿道:“兰姐姐,有我领师伯上去哩,你又跑下来做甚?”
白兰垂眸,面颊粉扑扑地,含羞带怯转至一侧,语气却是不容置疑:“你去别处玩罢,我来带孙师伯上山。”
想是为了弥补语气的生硬,她又加了一句:“师父命我来的!”
悟空见是白兰丫头,心下也自欢喜。
杜鹃、白兰皆是他亲眼看着点化的,之后在灵台方寸山上一起摘桃子,一起看日出。
后来白兰陪着黛玉来花果山小住,还亲手为他做过好几件衣服。
他压在五行山下时,这姑娘更是常常送吃送喝,整夜地坐在地上听他吹牛,是个有数百年交情的好师侄。
悟空嘿嘿一笑,向黑虎儿摆手道:“兰丫头专程下山来迎我,看在当年吃过的那些好酒好菜上,我也得选她!”
黑虎儿还要争辩,被黄风拉到一旁,微微摇了摇头。
他是个多情人,自然看得懂这姑娘羞涩下的深情。
白兰陪着悟空上山,道路崎岖,不能并行之处,悟空体贴地让她走在前方。
白兰一双腿僵直,忽不知该怎样走路了,每迈出一步都用尽了全身力气。
手不知该摆起来,还是握在身前,只能虚虚互相抱着。过了一会儿,她又担心抱臂姿势不敬,僵硬地摆了开来。
这两只手臂,今日仿佛多余了起来,怎么摆怎么不对。
她原体是白兰花,素来爱穿白衫,身上这一袭衣裙是亲手缝制的,每一针一线皆是得意之作,此时却怀疑起裙子是否褶不够多,上衫是否有些太紧,肩背上有没有污渍,绣鞋是否太多花色……
就连她走路时腰肢扭动的幅度,似乎也比往日大大不顺遂了。
她以前从未这样过,因为第一次发现对悟空的不同感情时,他已经被压在山下了不能走动了。
黛玉要留在五行山,与被压着的师兄作伴,遂召了她和杜鹃去送东西。
悟空在白兰心里,一向是恣意洒脱、桀骜不驯、能翻江倒海的英雄。
那天,她到了五行山,瞧见巍峨沉重的大山下,压着那么伶仃瘦小的一只猴子。
她一时竟没认出来,走近面前,悟空只有脑袋和一只手臂能露在外面,还大笑着与她们打招呼。
那一瞬间,她的心倏然变得酸软无力,险些捧不住手中的食蓝。
后来,黛玉师父派她去了好多次,给孙师伯送衣服送食物,甚至送九连环解闷。
她每次都会有意多留几天,为他做饭,替他梳理毛发,静静坐着听他说些往事。
有一天夜里,两人谁也没有话说,只静静地看着远方发呆。
悟空仰头,落寞地望着夜空,漫天星子映照在他眼眸里。
白兰不经意间回头,猝不及防撞入那孤独而璀璨的眸子里,一瞬间,她一颗心险些跳出腔子。
她几乎抑制不住要走过去,将他的头搂进怀里,紧紧地抱住。
无所不能的美猴王,成了让她怜惜的心上人。
……
白兰正僵硬地摆着手臂,忽听身后悟空笑道:“兰丫头,一直没发现,你走起路来原是顺拐。”
白兰愕然片刻,才羞急起来,脚下踩上一块溜圆的石子,一跤向后仰去。
身后温软,并没有跌倒地面的痛楚。
白兰回头,才见悟空不知何时回转身体,用后背接住了她。
他身材并不高大,体型劲瘦,被白兰压着,却稳如泰山。
白兰的脸早红透了,无意嗅到悟空僧衣上清洁的皂角味道,身子愈发酥软得抬不起来。
悟空弯腰叫道:“兰丫头,老孙虽不介意给你做个肉盾,但这会儿实在还有急事,没功夫陪你玩哩!”
白兰:“啊?”
悟空后背一耸,将她托了起来,笑道:“快上山吧,我赶着找你师祖求方呢!”
白兰心乱如麻,茫茫然道:“师祖上弥罗宫听元始天尊讲混元道果,还未回来呢!”
“咦?原来混元道果还没结束么,”悟空一跳走在前面,回头笑道,“为何那镇元子这么快就回来了?必是提前开溜,专门回来抓我老孙哩!”
白兰并不知道镇元子是谁,她勾一勾唇角,应是笑了,却又怀疑脸颊仍是僵着。
幸而悟空并不在意,一跳身行在前方?
白兰跟在悟空身后,盯着他劲瘦的细腰,心下想:
师父总说他是石猴,不明白男女之事,我若冲上去紧紧抱住他,亲他的脸,他还能不明白么?
她懵懵懂懂,想到“亲他的脸”时,面颊已红得滴血,不敢再想下去。
耳边听悟空又问:“师祖不在,那你师父呢?”
她迷迷糊糊的顺口道:“师父说你不懂!”
“不懂什么?”悟空立脚回头,一脸疑惑。
白兰心思不属,未收住脚,竟一头撞进了他怀里。
这一下绝不在预想之内,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悟空是个不开窍的猴子,软玉温香在怀,却只觉得下巴被这小花妖发髻扎得痒痒。
他嘿嘿笑着跳开一步,挥手道:“你这小丫头,多年不见,修行不进反退,路也走不稳了。”
白兰忽大了胆子,一咬牙,豁出去道:“我这些日子修行出了岔子,走不得山路,师伯可以拉着我的手吗?”
说罢,她伸出一只纤纤玉手,颤巍巍摆在悟空面前。
她甚至压下女儿家的羞涩,遏止眼睫轻颤,直直盯着悟空,不再压抑眸中深情。
“哎,”悟空一拍手掌,大笑道:“走不得路便不走,咱们修行的飞行术,可不是飞来捉蜻蜓逗蚂蚱玩的!怎么老孙今日被你带得迷糊了,憨憨地用脚走了这许久?”
他一蹬地,潇洒灵巧地飞了起来,还不忘回首招呼白兰:“快,快,带我去见你师父!若妹子这儿没方,我还得跑趟南海去求哩!”
白兰眼睫低垂:他果然不懂……
她失魂落魄站了许久,悟空等不及看这丫头犯傻,只得先飞身上了山。
路边林中,一群麻雀叽叽喳喳叫着,从熟透了的柿子里,啄小虫子吃。
它们吃完了一棵,又飞向另一棵。
天边飘来一簇乌云,将阳光遮了半截。
白兰茫茫然站着,仍不敢相信她与心上人独处的机会,就这么没有了。
不知过了多久,半空中,飞掠而来一个身影。
白兰盈满泪的眼眸,倏忽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