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白锦儿再拜倒于地。
黛玉拉着她,道:“你来这一趟,甚是难得,不如就在山上等消息吧!”
白锦儿摇头,轻笑道:“我如今不是个干净人,还是莫带累了圣女的名声。”
“此话何讲?”黛玉话刚出口,已大约猜到缘由,不由得红了面颊。
白锦儿落寞一笑,道:“你这般帮我,我便不应对你再有所隐瞒。”
她坐下,叹道:“当年下界为妖后,我原满心欢喜,盘算着要到两界山去,做取经路上的第一个妖怪。”
“谁知,这取经路上的妖怪,却也竞争激烈哩!若非四御五老这样级别的坐骑、童子,寻常妖怪哪个能挨得上边?”
“我从东到西跑了数遍,位置皆已占得满满当当。况且,这一路的妖魔也不能安插得太过密实,他如今毕竟是个凡人,日日被抓、夜夜被擒,也太过折磨了些。”
“我寻不到位置,又有沿途护教伽蓝出来驱赶,只得郁郁行至一处山下,无奈痛哭一场。”
“心灰意冷之下,竟又遇到了那摩能尊者,他告诉我,取经路上需要数个觊觎圣僧元阳的女妖怪,只是标准高一些,我这样的小妖是万万达不到的。”
“我本不想听他多说,但听到说觊觎元阳,”她面上一红,垂首接着说下去:“我便动了好奇之心,多问了一句,谁知,他说......”
白锦儿手指绞在袖中,面颊绯红,半晌,才道:“他说,需要熟知风月的女妖精,我这样的雏儿,根本不可能在考虑之内。”
黛玉叹道:“难道,你就此信了他的谗言?”
“我一开始当然不信,”白锦儿轻咬嘴唇,低声道,“后来,我听说西梁女国是觊觎元阳的一大国界,便过去打探情况,正好遇到了红衫姐姐。”
“言语之中,我从她那儿印证了摩能的话。”她捂住脸颊,道,“我当时立志无论如何要见他最后一面,便打定主意欺瞒红衫姐姐,只说我已忘了金蝉子,从此唯想享受俗世欢乐,求她引我入门。”
“红衫姐姐早就劝我放下执念,见我如此说,自然开心。她带我去了人间国都,我二人扮做一对女道士,与人吟风弄月,做了许多放浪形骸之事。”
“后来,红衫姐姐被召回西梁女国,我独个儿又在人间流连了百年。”
她叹道:“我在风月场中的名头愈来愈胜,遂大着胆子闯到南海去,求观音给我一个取经路上的位置。观音菩萨大慈大悲,长叹一声‘可怜’,安排了我到陷空山去。”
“我已不是原来那个白锦儿了。”白锦儿局促起来,双手绞着衣襟,垂眸滴泪。
“况且,取经路上的妖怪,大家各有职司,沿途有护教伽蓝巡视,当地又有土地山神监守。”
“若不是为了报答表兄高义大恩,我也是不敢擅离一步的。”
她抬起头,雪肤没有一点儿血色,杏眸中蓄满盈盈泪光,
一瞬间,妖娆媚骨全然褪去,她几乎就是当年千窟洞那个,娇怯怯、泪不断的女孩子了。
第59章
能从飞龙宝杖下抢走黄风怪,唯有拥有神力的林仲卿。
他是杨戬一段未成型的神识所化,即便离体,对杨戬本身神识也几乎没有影响。
黛玉已打定主意硬取,便去寻杨戬商议。
况且,她这些日子,实在惦记杨瑛的情况,借机去探一探他们兄妹,也是一举两得。
灌江口空空荡荡,只有郭申、直健留守。
郭申道:“大哥去长安城抓了三姑娘回来,如今兄妹俩正在华山较劲呢!”
直健道:“听说,三姑娘将神庙都险些砸了,誓要与那书生做一对凡人夫妻!大哥一怒之下,就把她关了起来。”
这熟悉的故事走向,终究还是到了这一步。
黛玉心下暗叹,驾云赶往华山。
华山已设结界,人兽仙佛皆不得入。
黛玉伸出手指,结界温柔地一颤,涟漪般散开,放她进去了。
华山脚下,那韦子卿正抱着石墩痛哭,康张姚李四太尉守在半空中,抱臂漠然。
见了黛玉,四太尉一起俯身行礼。
韦子卿看出利害,又认得是黛玉,忙唤道:“嫂嫂,救命啊!”
在长安城时,黛玉曾与他说过两句客套话,那时他还毕恭毕敬地唤声“夫人”。
数日未见,“嫂嫂”都唤出来了。
黛玉按落云头,语声疏离:“科考时间将近,韦公子不回去温书,在这里闹什么?”
韦子卿哭得捶胸顿足:“大丈夫,不能守护妻儿,读书还有何益?”
妻儿?
黛玉大惊,难道他们竟已成婚孕子?上次见时,杨瑛明明还是少女装扮......
一道白光打在那书生嘴上。
杨戬的声音冷冷道:“这张嘴,原还想留着给你科考殿试用,如今这般癫狂胡说,想来也是不需要了。”
韦子卿呜呜痛叫,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趴在地上,用手指划道:华山女神是我妻!
一道白光打在他背上,他的手指忽然抽搐不止,那个“妻”字便成了乱麻。
黛玉蹲下身子,温声道:“韦公子,仙凡通婚是禁忌,你若当真为了阿瑛好,就不该在此大嚷大闹。”
韦子卿拼命摇头,使劲儿拍自己胸口。
黛玉道:“你若是要为自己博个前程,就更不该这般害人害己。站起来,要么回长安考科举,做个好官流芳百世;要么找处深山老林,修仙得道。你既与阿瑛熟识,想来她不会不帮你。”
“如今这般撒泼打滚,不过斯文扫地,引人发笑而已。”
韦子卿趴在地上,涕泗横流,面上都糊了些泥土。
黛玉冷喝一声:“你先自己站定了,才好说自己是大丈夫,再谈护妻护子的话罢!”
韦子卿“啊啊”痛叫,一副癫狂模样。
黛玉叹了口气,道:“好好想想吧!。”
她飞身上了华山。
杨戬孤身坐在山顶,衣衫猎猎,萧索苍茫。
黑色的细犬趴在他身侧,黑脑袋搭在前爪上,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
看见黛玉,它瞬间看到了救星,一跃窜起来,绕着黛玉打了两转,又回去拱杨戬的长腿,催他抬头看谁来了。
黛玉走过去,轻抚杨戬的肩膀,柔声道:“才几日不见,怎么就闹到这般田地?”
杨戬修眉紧锁,不语。
黛玉偎着杨戬坐下,轻声道:“单看那韦公子的悲惨模样,世人定以为你是个戏台上涂白脸的大反派呢!”
杨戬冷哼道:“用那样恶心手段欺骗无知少女,我若当真是大反派,他如今已是飞灰了。”
黛玉握住他的手,轻抚他指尖薄茧:“能和我说说吗?”
杨戬低声道:“小玉儿的灵识呢?”
原来是小孩子不能听的,黛玉低声道:“她从外回来后就在我识海沉睡,一向如此。”
杨戬搂住她,在她耳边低语:“阿瑛,已有了三个月身孕了。”
“怎么会?”黛玉惊道,“明明我上次见面……”
杨戬道:“都怨我将她护得太好了,总将她当个孩子,一切人世险恶皆没有接触过。”
“她与那姓韦的刚相处不久,一日,姓韦的邀她去家里做客,自己却在外与人喝酒。天黑后,姓韦的借酒回去,说自己中了旁人陷害,不慎喝了春酒,求她救命……”
“这般俗套低劣手段,竟然骗了一个数千年道行的女仙!”
他一拳锤在身边山石上,整个山体都摇晃了起来:“可恨我杨戬一世自负,竟被个凡人骗了亲妹子。”
黛玉将他手捧在膝上,轻抚他指背上红痕,劝道:“你是男人,总不好教妹妹这种事情,终是那恶人太坏了些。”
“事已至此,自责无用。”她低声道,“要紧的是,接下来该怎么办?”
杨戬道:“我已用法力封印了胎气,教它不再生长,待阿瑛想明白些,就找人替她除了,权当被狗咬了一口罢。”
黛玉轻叹一声,道:“阿瑛在哪里?我去看看她。”
杨戬道:“她还在旧日那院子里,有我设的结界,你去无碍的。”
小院里,依然热热闹闹开满了花。
杨瑛坐在凌霄花架下,倚着花柱,怔怔出神。
听到有人推门进去,她眼珠都没转一下。
黛玉走至她身边,坐下,唤道:“阿瑛!”
杨瑛木然转过脸,瞧了她一眼,冷冷道:“劳驾,将这满园的假花假草除去,我看了恶心。”
黛玉道:“这些花,是你哥哥用法力维持得四季不败,皆是真花真草。”
“四季不败,还不假么?”杨瑛冷笑,“真花就该有开有落,就像人就应该有衰老病死一般。”
黛玉不愿与她争执,便软语道:“你若实在不喜欢,就和你哥哥说一声,将法力撤了吧。”
杨瑛冷笑道:“我也不愿再做个不死不灭的假人,劳烦你和那杨二郎说一声,将我的仙根也抽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