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克洛克达尔一开始还试图绕过地板上的障碍,最后终于忍无可忍,一脚将毛绒厚实的皮外套踢飞。
  床上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踢脏了,你得赔。”
  第一,这衣服本来就是他买的。第二,是她自己把衣服丢地上的。第三……算了,还是别有什么第三了,克洛克达尔快把手里的红酒瓶捏碎了。
  他沉着脸将高脚杯搁在床头柜上,大拇指扣在瓶口死命一摁,将软木塞径直摁进酒瓶肚里,手腕子一翻往杯子里哗哗倒酒,暗红色的酒沫子乱飞。
  黛可妮斯抹了一把溅到脸上的酒滴,掀开眼皮子瞪他,怀疑他是不是又得了什么癫疯病。
  “祝我们起航。”
  莫名其妙的发言,他莫名其妙举起酒杯,叼着雪茄的嘴角也莫名其妙地勾起来,手里的酒杯跟黛可妮斯碰一下,发出清脆的声音。
  好像上一秒不爽的人并不是他,此时的克洛克达尔就仿佛达成了一笔难得的交易,笑的狂妄又放肆,两指夹下嘴边的雪茄,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神经病,这孩子神经病。
  黛可妮斯默默腹诽,低头尝酒,味道不错,美滋滋啜饮,喝见底了准备再倒点。
  克洛克达尔瞅见她伸手,一扬胳膊把那半瓶红酒连酒带瓶扔出窗外。
  黛可妮斯甚至听见酒瓶在船体上撞碎的声音。
  ……神经病?故意不让人喝。
  克洛克达尔略带得意地说:“庆祝我们起航。”是的,他又重复了一遍。
  正经船只启航,是要在船头挂上一瓶香槟砸碎的。黛可妮斯寻思现在的情况,和启航挂不上边,也没正经喝上香槟,所以她继续坚持刚才的结论:这孩子又抽风了。
  她将酒杯稳稳当当地搁在桌上,一把捉住了克洛克达尔的右手。
  克洛克达尔愣了一下,视线顺着向下移去,正对上她看痴呆儿一样的仁慈眼神——他确信那仁慈的眼神里,还带着一份坏笑。
  于是寒毛耸立,抽回手的瞬间已经感受到了五指中的束缚,耳边她诡异的笑声已经响起:“乖孩子,姐姐来帮你忙——”
  克洛克达尔连忙向后退去,而黛可妮斯穷追不舍,笑容可掬地又捉住了他另一只手,往怀里拉去。
  刹那间,他手忙脚乱地化成了一片黄沙,除了两只手臂:被黛可妮斯的丝线缝住合拢,动弹不得,也无法通过沙化解除。
  “动作还挺麻利。”黛可妮斯笑着屈起手指,在那一双动弹不得、无比可怜的手臂上弹个暴栗,“现在给我滚出去。”
  顿时屋内狂沙大作,连带着两条无能狂怒的手臂,在屋里泄恨般肆虐,可是见着黛可妮斯旁若无人地钻回被窝,又拿起识字书来看的模样,屋内的黄沙便停了一下。
  ——紧接着以更加狂放的姿态卷土重来,把黛可妮斯房间内乱七八糟的各种东西统统卷走(包括她手中的书),然后丢进了海里。
  黛可妮斯:。
  很好,他确实是皮痒了。
  发疯完毕的克洛克达尔瞅准时机,挣开手上的束缚,并赶在黛可妮斯将他脑袋摁进水桶狂揍之前,冲出了房间。
  突然觉得心情舒畅多了。克洛克达尔点起一只雪茄,步伐轻快地回到驾驶舱,时机精准地关上舱门,挡住了黛可妮斯泼来的一桶刷地脏水。
  虽然没能营造出暧昧的气氛,但是这样的相处方式,倒让他乐得自在。
  不过克洛克达尔的快乐时光并没有维持多久。
  那天海面上有些乌云,天色阴沉沉的,「黑隼号」一如既往地行驶。站在甲板上的克洛克达尔,留意到斜后方快速接近的物体后,眉毛猛地拧起。
  一个他无比熟悉,但万万不能在此时此地出现的。
  他的海盗船,巴洛克古斯塔夫号,就在他眼前。
  漆黑的海盗旗迎风飘扬,高大的船只贴近「黑隼号」,几乎要将后者踩在脚下。
  “喂,老板。”
  船上的海贼,手掌摩挲着寒光的弯刀,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克洛克达尔。
  “在外边泡妞也够久了吧,准备什么时候,带弟兄们干掉白胡子,称霸大海啊?”
  船只遮住了光线,阴影落在克洛克达尔的脸上,让他即便是抬着头,也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还是说……”海贼咧嘴一笑,话语间却带着威胁的意味,“……你已经忘记了?”
  克洛克达尔,轻轻眯起眼睛,视线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船员。
  他的船员,开着他的船,来找他。
  至于态度嘛,似乎想要将自己取而代之呢。
  第17章 走了
  当黛可妮斯留意到船只已经在海面上停滞了太久时,心里本来是没怎么在意的。
  还以为是克洛克达尔那家伙又跑到甲板上抽雪茄,忘了时间。
  她继续在船舱里清点食物储备,顺手从木箱里拿了个苹果,准备去厨房冲一下就吃掉。
  然后她就发现克洛克达尔不见了。
  穿过厨房,跑过走廊,黛可妮斯叼着苹果踏上甲板之时,只能远远望见前方一艘正在驶离的海贼船。
  体型极大,通体墨绿色,表面却呈现出一种金属般的光泽感,船头好似雕刻成一条凶猛的鳄鱼——她心头突然跳出个想法,如果克洛克达尔成为海贼,大概会驾驶着这样的船只在海上乘风破浪吧。
  这是她第一次产生这种想法,或者说,这样的疑问。
  那家伙会不会是个海贼。
  不过话说回来,海贼这个身份的定义还是十分宽泛的,只要你开着船,干一些海军和世界政府不允许的事情,就足以被认定为海贼。
  在这个角度,黛可妮斯自己也算得上是个海贼,只不过她内心并不愿意承认罢了。
  但这并不能成为替克洛克达尔开脱的借口,她早就发现那家伙在某些方面刻意回避着自己,对于目前在进行的一些活动也不让她接触。
  甚至会在她进入房间的时候,突然挂断手中的电话虫。
  不过客观来看,两人自出海以来的各种活动,和海贼倒是也没什么区别了,但让黛可妮斯不能理解的是,克洛克达尔为什么要瞒着她。
  明明是他邀请自己出海的,他说要做出一番事业,可实际上却什么也不告诉她。
  前方海贼船的行驶速度极快,但对于擅长速度的黑隼号而言,也不是完全追不上的。黛可妮斯将吃完的苹果核扔进大海,扭头冲向驾驶舱。
  她感觉还是有必要去问一句的,问问那个突然就跟着海贼跑掉的家伙。虽然概率很低,但是也不能排除他是被海贼抓走的情况……话又说回来,要是他真的废物到这种程度,黛可妮斯觉得自己还是不要管他了。
  她的脚步在驾驶室前停住。
  紧闭的舱门上,流动的黄沙凝成了一行字。
  “不用找我,很快回来。”
  她伸手摸上去,黄沙便散掉了。
  狗东西,算的还挺准。
  黛可妮斯试着拽了一下驾驶舱的舱门,不出所料地发现被锁住了,至于钥匙什么的,她手里倒是有备用的,不过要是等她从房间某个吃灰的角落里找到钥匙,那海贼船估计早就跑没影了。
  她微微站定,以一种很平静的姿态,去翻找衣兜里的小电话虫。
  取下话筒,拨出号码,等待,无精打采的小电话虫望着她,没有任何想要开口的欲望。于是她挂上话筒,再度拿起,拨出号码,等待,掌心里的小电话虫还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全然没有以前那种底气十足的尖叫迹象。
  她捏着话筒,默不作声,胸口微微起伏。小电话虫用一种遗憾而爱莫能助的眼神望着她,那眼神让她觉得,烦透了。
  是那家伙将自己带出来的,他说要干一番大事业。
  要是以前的克洛克达尔不告而别,黛可妮斯绝对会不以为意,并确信他会在某个角落再度出现,并用那令人厌恶的口吻说“我不在你身边,你居然还没死”。
  但是现在,望着那艘逐渐远去的墨绿色海贼船,那飘扬嚣张的黑色骷髅旗帜,上锁的驾驶舱门,无人应答的小电话虫蔫头蔫脑。
  那道黄沙留下的简讯已经消散,好像什么也没有留下。
  他为什么要不告而别。
  这个念头一旦在脑海中形成,就像往滚烫的油锅里倒进一杯冷水,在疯狂的迸溅与炸裂声中,在肌肤上留下支离破碎的灼伤脓疱。
  五指抓紧了小电话虫,她将手掌高高举起,深吸一口气,又缓缓落下。
  手指慢慢松开,将小电话虫放到桌子上,看它一点点蠕动。
  黛可妮斯缓缓透出一口气来。
  还是去寻找驾驶舱门的备用钥匙吧,总不能一直在海上漂着。
  给自己做了一锅乱七八糟的大乱炖,统统吞下肚子,黛可妮斯扶着吃胀的肚子站在甲板上,瞅着西边的海面,橘色的光正在落下,是今天的最后一缕晚霞。
  她将船上的所有窗户都大大敞开,然后掏出钥匙,走进驾驶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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