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他对着药房玻璃橱柜上的倒影,哀伤、矜持、又不失自我陶醉地抬手扒梳了一下蓬松的乱发:“没办法,这是我们水族的性感体质嘛。你知道吗,在四大族类的色晴频道,水族的点播率可是遥遥领先的第一名呢!”
  阿奎那头皮发麻,虚弱地举起一根手指,试图阻止对方突如其来的自恋倾向:“……说点正经的,对于那些不打算去拍成人录像带的那群人,这玩意儿和顶着个红字的‘a’有什么区别……?”
  药剂师同情而不失敬意地看着他:“振作一点,兄弟,我们已经度过了那个以得梅毒为时尚的时代,为我们的贞洁干一杯吧。”
  “现在还有人得过这种病吗?”阿奎那颓丧地说,“这该怎么治疗呢?”
  他顿了顿,艰难地说:“要不给我开点……能化解杏欲的药?”
  药剂师沉吟道:“你先把最近的血检报告给我看看。”
  阿奎那将自己的病案递上。对方翻阅了一下,说道:“基本所有的指标都不正常。你有过长期服用激素类药物的经历吧?”
  阿奎那有些惊讶,此时才稍稍觉得眼前的人有了那么一点靠谱的专业性,“是的……”
  说起来,最早还是在大学毕业那年。那一年,课业压力、父母催逼、同侪竞争,可谓是内外交困。那段时间,阿奎那开始为长期失眠所苦,他的医生开始给他开具可能影响生理激素的抗焦虑药物,却未充分告知擅自停药的后果。也就是从那一年开始,他的生理激素节律开始紊乱,后期甚至因此无法进行皮下埋植手术。
  “……简直是一段噩梦般的日子,每逢期末周,我的室友就开始疯狂带人回寝室打泡——”
  眼前的药剂师虽然不了解他的人生轨迹,但是对那个阶段的精神状态表示了充分的理解:“唉,二十岁就是这样。高兴,来一发庆祝一下,沮丧,来一发振奋一下,焦虑,来一发纾解一下,心情不好也不坏——闲着也是闲着,干脆来一发打发一下无聊好了。
  阿奎那摇了摇头:“我的信潮周期一直都偏长……最长的一次,我连续 5 个月都没有任何信潮症状。但是最近半年,我的信潮症状变得很频繁,甚至发作了一次汐热病。”
  “如果我是一位来自东方的占星术士,我会告诉你,这是因为你今年红鸾星动。但我实际上是一位出身科班的严谨药剂师,所以我的诊断是——你内分泌失调,很严重。”
  “……说点我不知道的事。”
  “这本身就是一个预兆,说明你的激素节律周期已经彻底紊乱了。如果我是你,我接下来至少半年都不会尝试使用激素类药物。这可不是说着玩的,”
  药剂师的表情严肃起来:“小型鱼类嵌合种最常见的致病因素就激素紊乱导致的生理机能下降,这可能导致断崖式的衰老,甚至引发免疫系统的崩溃。很多生理学家认为,这是小型鱼类寿命偏短的最重要原因。你也听说这种理论吧?”
  “……当然,”阿奎那低声说,“我母亲正是……是产后激素紊乱引起的并发症。”
  药剂师的神色更沉重了,又说:“那你应该最明白这种事的严重性才对。如果你还想健健康康地多活几年,最好慢慢把激素类药物停了。就从现在这个信潮周期开始——用自然、健康、原始的方式取代抑制剂吧,哪怕随便找个人上床呢?”
  “……除了‘随便找个人上床’,难道我就没有其他更体面的疗愈方式了吗?”
  “行,那你就‘正经’找个人上床——谈个恋爱之类的?”
  药剂师端详着他的脸,那淡淡的妒意又酸溜溜地冒出来了:“这对像你这样的人来说并不难吧?”
  “我有在谈——天啊,‘找人正经谈个恋爱’,这句话在我被我爸妈拼了老命催婚那几年被轰炸得太多,导致我一听到这几个字就直反胃,没想到过了十年居然又被人这么说!”
  “很抱歉激起你不愉快的回忆。但是没办法,药物不能取代一切。归根究底,我们是动物啊。”
  阿奎那沉默不语,仍有些不死心地试探道:“这当真是信潮症状吗?说起来,我自己一点感觉也没有——除了这个凭空出现的眼斑……”
  “每个人的信潮表现本来就不同。”
  “而且我上个信潮周期没有任何症状。我以为我有在慢慢好转了……”
  药剂师想了想,迟疑道:“也有另外一种可能……你有稳定的伴侣吗?”
  “……一半半吧。”
  “这种东西还能一半?是哪一半?稳定的一半还是伴侣的一半?”
  “定义一下什么叫做稳定。”
  “已经彼此心意相合并且缔结了长久契约的那种。”
  阿奎那难掩沮丧地说:“老天——没有!还早着呢!”
  药剂师耸了耸肩:“我本来还想说,如果你有稳定伴侣的话,你忽然又进入信潮期还有一种可能:因为你的伴侣发擎了,所以你被唤起了。这种情况不多见,并且往往只发生于那些原本就相性良好、又已经缔结了稳定长期的契约的伴侣之间。经历了长时间的相处和磨合,他们的生理节律会趋于同一。在那个阶段,伴侣生理状况的吸引力会比月亮的引力大得多。”
  阿奎那默默听着,一脸苦涩地摇了摇头。
  他神情恍惚地望着玻璃柜台上自己斑驳的倒影:“你刚才说,二十来岁的人满脑子都是打泡……会有例外吗?”
  “例外?你是说搏起障碍?”
  “那倒不是,完全不是——我是说,会有二十岁的青壮年,天然就……没什么杏欲吗?”
  “如果不是天生的激素水平低下——基本不可能。不过,性冷淡的成因很复杂,除了生理激素水平之外,种族差异、个体差异,都是更显著的因素。还有心理因素,甚至性癖好,比如说对唤起对象完全不感兴趣——”
  “‘完全不感兴趣’……?”
  “比如我,就永远也无法忍受海牛嵌合种。”
  药剂师低沉悲壮地说,“并非种族歧视,但是一闻到那信息素,我就会无法自控地冲去抓住最近的一个垃圾桶剧烈呕吐,直到把我的胃袋彻底翻个个儿为止。”
  阿奎那骇然地看着他,绞尽脑汁回忆地海戈过去的态度。除却第一次的紧急“医疗行为”,之后的每一次,似乎都是自己率先提出的要求。
  海戈好像从来没有对他表示过任何“需要”。更别提这些日子以来,他对自己似乎越来越冷漠疏离,甚至不愿意和自己呆在同一个房间里。
  难道——其实海戈很反感自己这种类型?
  一想到海戈也许对自己怀有严重的厌恶和排斥,阿奎那顿时浑身发凉,伤心极了。
  他不能细想,双手掩住了脸,“那至少……帮我把这些鳞片拔了吧。”
  药剂师犹豫道:“可以倒是可以……但是眼周不能打麻药,可能会有损伤视神经的风险,而直接拔除鳞片会很疼的。”
  “我干的是和人打交道的活,我不能顶着这些充满性机渴的鳞片,令人信服地开展工作。”
  “好吧,”他叹了口气,“但是你知道吧?摘除鳞片也只是治标不治本——问题不解决,鳞片还可能继续冒出来,反复拔除会有感染的风险,你的职业也不能让你顶着一张溃烂的脸工作吧?”
  阿奎那扶着额头,轻轻叹息道:“我会想办法的……在那之前。”
  药剂师见阿奎那决定已下,耸耸肩不再多言。阿奎那怔怔然看着对方着手消毒工具,打开一罐浸泡着酒精的棉团,忽然心中一动,问道:
  “对了,你知道皮下埋植——”
  “你的激素周期这么乱,肯定是做不了皮埋的。”
  “这我知道,我是想问,皮埋除了调节信潮还有什么作用吗?”
  对方一愣,显然没反应过来为什么阿奎那的思维如此跳脱,但还是以专业知识回复道:“皮下埋置只是一种植入缓释剂以调节生理激素的医学手段罢了。除了性激素之外,还可以注入皮质醇刺激肾上腺素以增加攻击性和爆发力,或是注入内啡肽甚至强啡肽屏蔽痛觉——”
  药剂师看着阿奎那愕然的神情,露出抖落一个阴谋论八卦的好事者的笑容:
  “对,就是那个战争期间流传甚广、军方会抓流浪汉进行人体实验的传言。虽然很多人觉得那不过是战时集体恐慌引发的城市怪谈,不过直至今日,我还时不时听到黑市里流转贩卖这种违禁药品的传言呢。……”
  第57章
  海戈推开夜总会的大门走了出来。那扇双开式弹簧门高耸、巨大、华丽,镶镀着流光溢彩的金属纹饰,前后无声摇晃了几下,把他身后那阵隐约的尖叫和呼喝牢牢锁在身后。
  穿着黑西装的夜场经理站在门边,手指上挟着支抽了一半的烟,疲惫而哀伤地看着他。
  “很不高兴见到你,海戈。”
  “这话我进门的时候你就说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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