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现在这个时间点正好,凉快,不热。”
  李欣在一边叠衣服,听着江立东的念叨,淡淡说了一句,“惦记你就跟着下去,在这说有什么用。”
  江立东抓抓头发,原地走了两步,借着倒垃圾的由头,也下去了。
  三、
  在屋子里憋闷这么久能下来透气,江绪林心情还算不错。他的另外两位同事也脱离了生命危险,这对于他们而言,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宋逾白推着他慢悠悠地走,江照林陪在身旁,江立东在身后跟着,不近不远地保持着几米远的距离。
  临近公园碰见小台阶,江立东默默上前几步陪着江照林和宋逾白一起将轮椅稳稳抬上去。
  他们在家附近的公园逛了一会,宋逾白侧俯身捡起落在江绪林手臂上的一片叶子。
  “哥,往回走吧,我看有点晚了。”
  江照林抬头看看渐黑的天,察觉到出来的时间不短,轮椅再平稳也有些颠簸,他的腹部传来丝丝疼痛,很轻微,也若有若无,江照林感觉是他哥不舒服。
  得到同意后,他推着江绪林往回走。
  宋逾白将倒好温水的水杯递给江绪林,“喝一点,嘴唇有点干了。”
  见江绪林接过去喝,江照林暗自‘啧’一下,心想他还是没有宋逾白心细,他只能靠着这点感应知道疼痛,可他哥是渴还是累,他的反应总是比宋逾白慢半拍。
  三人慢慢往回走,江绪林喝过水将水杯递了回去,宋逾白极为自然地接过来,也是在这时候,他忽然间偏过头,与远处长椅后的杨陌遥遥相望。
  在后者震惊又苍白的脸色中,宋逾白过了几秒,慢慢收回了视线。他神色自然,伸手轻柔捏了捏江绪林的肩膀,“回去别急着擦身体,先歇一会再擦。”
  江绪林目视前方,听见宋逾白的话,他应了声好。
  这一幕悉数落到杨陌的眼中,宋逾白的手始终搭在江绪林的肩膀上,而后者也没有躲避。在这一刻,杨陌再也没有了向外踏步的勇气,他只能遥遥目送江绪林消瘦的身影慢慢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他彻底出了局。
  回到家里江照林和他哥说了在医院门口遇见杨陌的事,其实刚才他也看见了杨陌,只是没敢开口,他不知道他哥是不是也看见了他。
  江绪林沉默了一会,说。
  “我和杨陌,已经没有必要再见了。”
  无论他是不是江照林的替身,又或者杨陌是否对他动了真感情,这场长达三年的荒诞戏码在那天同学会就已经落下了帷幕。
  江照林打量着他哥的神色,他心中明白,刚才江绪林是否看见杨陌已经不再重要。
  睡觉前宋逾白给他的伤口换药,纱布下狰狞的伤口赤裸裸地显露出来,缝合的部分覆盖黑红的血痂,伴随着呼吸起伏像是一条条扭曲的蛇,江绪林的嘴唇瞬间褪去血色,他看了一眼呆坐在一旁盯着伤口面色发白的江照林,声音发轻。
  “去外面,洗点水果。”
  江照林嘴唇动了动,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江绪林又说了一次,“赶紧去。”
  江照林机械站起身走了出去,门外,老两口都呆站在客厅里,他们在最初那几日见过江绪林的伤口,那是一场触目惊心的噩梦,谁也忘不掉。
  宋逾白下手利索又温柔,在给他重新包扎时,他轻声问,“不愿意让他们瞧见?”
  江绪林的呼吸有些不稳,宋逾白用纸巾擦了擦他额头的汗,他听见江绪林低声说,“没必要。”
  夜里起了潮湿的凉风,天气预报说未来连续几天都有大雨,江照林起身关上窗户,他回到床边的地上。
  从江绪林回来起,他就睡在他哥房间的地上,方便照顾他。
  今夜有些难眠,即将暴雨前的潮风让人骨节酸痛,更何况江绪林的右腿还伤着,阵阵闷痛从骨头缝里渗透,伤口也泛着痒痛,江照林也没有睡,他哥的疼痛他也能接收,江照林悄悄起身,几次去看江绪林的状态。
  江照林不着痕迹地动了动右腿,床上响起窸窸窣窣的动静,没等江照林起来,一个小盒子在黑暗中被扔在他身上,江照林拿起来借着床头的小灯看。
  是一盒止疼药。
  “疼就吃,不用忍着。”
  江照林将那盒药收起来,他不会吃,他细细感知着他哥的痛苦,他将止疼药放在怀里,开口时,声音有些沙哑。
  “哥,你什么时候开始吃止疼药的?”
  黑暗中,兄弟俩一个床上一个地下,两人都没有睡意,窗外的风很急,空气中逐渐飘来雨水的腥气,江绪林索性睁开眼睛,看着头顶的吊灯。
  “高中的时候,医生给开的,我自己去了趟医院,他说我没有问题,疼可以吃止疼药。”
  “哥,这么多年,你一直在吃吗?”
  “开始的时候是感知到你受伤后才吃,后来,可能有点依赖,不吃就总觉得那道看不见的伤口还在疼。”
  江绪林向上靠了靠,他摸到了烟盒,安静的房间里骤然出现一簇蓝色的火焰,片刻后,烟草味蔓延房间。
  “哥,我真是个混蛋,你恨我吧。”
  江照林的声音更哑了,江绪林看不见弟弟的神情,他也没有低头去瞧,他缓缓吐出一口烟雾,窗外伴随一道闷雷,淅淅沥沥的雨滴拍打窗户。
  “恨你干什么。”江绪林缓缓说道。
  “我要是恨你,当初毕业就不会选择回来。”
  “其实有的时候,我确实怨你,也怨爸妈,但我从来没有恨过你们。”
  “因为我们是家人。”
  血缘至亲是这世间最无解的难题。
  江绪林就像是一颗没被阳光照到的小草,缺少照料也缺少呵护,但他还是在光照不到的角落里生长了起来,所以纵使缺少阳光,他既没有枯萎也没有离开这片土地,他将自己长成了一棵树,沉默又挺拔的守护起这个家。
  “明天让爸妈回去吧,他俩年纪大了,总留在这照顾我也没那么多精力。”
  “你要是想留下就留你一个人。”
  江照林没有回应他,雨势逐渐大了起来,大雨极速冲刷着地面,楼下那棵粗壮的大树被呼啸的风雨吹得沙沙作响。
  江绪林自顾自抽完那颗烟,重新躺下闭上了眼睛。
  床边的地板上,江照林紧咬牙关,泪流满面,他翻了个身,无声的眼泪打湿了枕头。
  第8章
  一、
  在江绪林拆石膏那天,父母决定在晚上搬回去住,其实他们本想江绪林彻底好了再离开,只是宋逾白每天都来照顾,无论做什么都来搭把手,一直待到很晚才回自己的住处。只几米距离,他得坐在沙发上和江绪林说好一会悄悄话,说十分钟后就走,但过了一会又得再加十分钟,一直将时间拖到很晚也有些不情愿。
  李欣和江立东见状,两人商量了一下,决定晚上不留在这里。
  临走前,李欣又将屋子收拾了一遍,江立东在阳台组装他新买来的椅子,说是助于恢复腿部肌肉,他才学会网购,这是他买的第一个东西,江照林有些怀疑这个东西的适用性,但他也没对父亲提出质疑,跟着一起蹲在阳台忙活。
  “我们白天就过来,晚上照林留在这,有什么事情就给我们打电话。”
  房间里,李欣坐在床边对江绪林嘱咐着。
  很多事情在彼此心中都已明了,但他们都心照不宣地没有提及,父母的愧疚往往还伴随着放不下面子,绪林刚从重伤中醒过来时他们没机会说,随着时间的推移有些话就更难找到机会说出口了。
  “你安心养好身体,照林他的病好了,有什么事情你就使唤他,他能做好。”
  “从小到大,你永远是最懂事最优秀的孩子,妈感激你对这个家的付出,不用再管你弟弟,未来什么样的路都让他自己去走吧。你只要照顾好你自己,你只要能平平安安的,这就是我现在最大的心愿。”
  李欣低着头,她不断摩挲指尖圆润平禿的指甲和侧边的老茧,“我和你爸都还能互相照顾,以后,我们俩也尽量不给你添麻烦。”
  门外,江立东已经把东西收拾好等待着离开,李欣又嘱咐了几句,她慢慢站起来,在走到卧室门口时又回过头。
  江绪林也在看她,他始终未曾开口,可他细微颤抖的嘴角也在暴露他内心的不平静。
  李欣的嘴唇动了又动,她的手指无意识扣弄着门框,停顿了几秒钟,似是还有话要说,江绪林原本是半躺的姿势,他撑起身体想要坐起来。
  “儿子,妈对不起你。”
  这声含着哭腔的抱歉如微风拂过却在江绪林的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再度抬起头,门口空无一人,李欣已经和江立东离开了。
  江绪林望着门口出神,他的喉咙发紧,在江照林进来时有些忙乱地低下了头躲开弟弟的视线。
  “哥,我去送送爸妈,顺便买点东西回来,有事给我打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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