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为了方便换药而十分宽松的病号服,在林霜柏动作间歪向了一边露出里面缠绕的绷带,拽住沈藏泽衣领那只手的衣袖也松松滑落露出那肌肉结实还带着几道擦伤的小臂。
  头部阵阵剧痛,那些模糊不清的记忆像过往每一次发作时一样,在剧烈的痛楚反复撕裂重组,林霜柏看不清沈藏泽的脸,却又对这张脸无比熟悉,耳边响起尖锐杂音,持续不断的铁链声冰冷而清晰,犹如吐着信子的毒舌般蹂躏着他每一根神经。
  眼角处的肌肉细微抽搐,他看到自己手背上的滞留针和输液管,然而眼前掠过重影,等他再看时手腕上却被缠上了麻绳,不仅将他的手腕磨得血肉模糊也把他死死困在原地。
  “……你看,这人皮剥下来,再用开水烫一烫,就这么折磨三天都不会断气……”
  “……从这里下刀,不能切太深,否则就切到内脏了,你看啊,这是心脏,这是肺,这是肝脏,还有这是胃……”
  “住手,我让你住手啊!!你知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做什么?这不都是你教我的吗,从哪里下刀更容易把手脚关节切断,怎么样把人的头切下来,还有把腹腔切开后内脏都拿出来了人也不会马上死,我还是现在才知道,原来人可以有这么多种死法。”
  “……孩子,别怕……”
  杂乱的人声跟铁链声混在一起形成巨大的黑色漩涡,张牙舞爪地将他包围起来。
  那么多的尸体,血淋淋的散发出恶臭,而他坐在满是脏污的地上,看着一切发生,他是那么清楚人体结构,正常情况下成年人有206块骨头,639块肌肉,大脑重约1400克,心脏重量则在300克上下浮动,血液总量约为体重的百分之七到八左右……
  要是他能帮那些人,至少让他们不要死得那么痛苦——
  猛地发出一声低喘,在快要被淹没前,他咬破舌头尝到了微甜的血腥铁锈味。
  所有声音在刹那间如海浪退潮般迅速退回那藏在黑暗里伺机要将人吞噬的深渊中,恢复清明的黑色眼眸重新映出沈藏泽漂亮而富有生气的脸庞,林霜柏缓缓松开拽住沈藏泽衣襟的手,分明绷紧了浑身肌肉可身体却还是控制不住的微微发颤,他张了张口,在发出声音前感觉到自己后背又一次湿濡,连绷带都被渗透。
  沈藏泽气急地一手揽住林霜柏让他靠在自己怀里另一手伸向床头按铃叫医生来病房,林霜柏呼出的灼热气息拂过他冒出冷汗的颈侧皮肤,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就刺激到他的沈藏泽尚未来得及低头看他是不是又昏了过去,便听到那嘶哑变调的三个字没有任何依靠地没入空气中。
  第六十八章
  安善到医院病房的时候,医生刚给林霜柏处理完撕裂出血的刀口并把陪床的沈藏泽训斥了一番,林霜柏昏睡那么长时间醒过来,正是虚弱需要好好修养的时候,最不该做的就是让他情绪激动,现在可好,不仅让人产生那么大情绪波动,还连后背上的伤口都撕裂了,也不怕之后引起发炎好得更慢,就没见过这样照顾病人的,简直离谱。
  沈藏泽被医生骂得头都抬不起来,事实证明了,就算长得好看也不是什么时候都能仗着一张脸横行霸道,起码医生就不会被他这张脸蛊惑,骂起来半点不留情,更不会因为他是刑警就对他有所顾忌,反而大有新仇加旧恨骂得更凶之意。
  排行前三最不听医生话的病人,警察和消防员就占了俩,但凡警察受伤入院,绝对是边骂边给人把伤治好,恨不得能让人恢复出厂设置以最完美的身体状况出院。
  好不容易把医生送出病房,沈藏泽如释重负地在病床边坐下,对还站在窗边刚刚围观完他被批评教育的安善说道:“你怎么来了,不是还要尸检。”
  “霜柏在国内除了我也没有其他亲人朋友,他伤这么重,我不来看一眼放心不下。”安善走到床尾拿起挂在上面的病历,道:“不过有沈队陪夜,一会我就回局里,这次的案子上头很重视,网上舆论导向不太好,各大媒体都在争相报道。”
  捏一下鼻梁,沈藏泽道:“我知道,影响太恶劣,大家压力都很大,我……”
  “沈队没必要把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人总有犯错的时候,我相信沈队是最不希望事态发展成这样的人,况且人现在变成这样,也不是沈队一个人的错。”安善大致了解清楚林霜柏的伤势,将病历挂回去,又道:“霜柏也没怪沈队,不是吗?”
  沈藏泽脸色微僵,犹豫了一下带着少许不自然问道:“是蔡局给林霜柏办的住院手续,他的父亲呢?其他亲戚全部都移民去国外了?”
  “这是霜柏的隐私,没有他本人的同意,我不太方便说太多,但……”安善话音微顿,目光幽幽地看着又昏睡过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再醒过来的林霜柏,“霜柏家庭情况比较复杂,他父亲是孤儿院里出来的,母亲那边的亲戚也早就断了关系不来往,我之前就想说,霜柏这些年挺孤单的,性子孤僻也是情有可原,希望沈队别跟他计较太多。”
  “他为了救我受这么重的伤,我还有什么脸跟他计较。”沈藏泽苦笑一下,最开始看不顺眼是真的,可之前藏尸案,调查到后面的时候他其实已经认可并欣赏林霜柏的办事效率和能力,早没有要继续跟林霜柏针锋相对的意思。
  庆功宴的时候,他是真心欢迎并接纳林霜柏作为刑侦的一份子。
  或许他跟林霜柏在一些事情的看法和观点上面存在分歧,可人跟人的想法本来就不可能完全一致,无论是一起共事还是要成为朋友,都是相互理解尊重,求同存异。
  “你别看他现在这个样子,其实以前他性格特别好,特别阳光开朗还热血,身边总是围绕着许多人,要不是后来家里突逢巨变,他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子。”安善惋惜地说着,看到沈藏泽露出少许诧异的神情,便干脆拿出手机从相册里翻出一张很多年前他跟林霜柏的合照,点开递给沈藏泽看,“这是霜柏高中时的样子。”
  接过手机,沈藏泽只一眼就被屏幕里那张灿烂的笑脸所惊讶,几乎无法相信那居然是林霜柏。
  那张扫描到相册里的照片,即便不说也能轻易从色彩和像素看出来是十多年前的旧照片,照片里的两个少年,穿着一样的校服运动衫,模样还很青涩,一个看起来清隽温和,另一个则俊朗张扬,一手抱着篮球一手则勾住好友的脖子,两人都在对着镜头笑,可个子更高的少年明显笑得更加放肆,连那双黑色的眼眸都盈满明亮的笑意。
  阳光落在两个少年身上,可真正让这张照片充满勃勃生机的,却是少年无忧无虑的耀眼笑靥。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照片,沈藏泽很难想象出林霜柏脸上能出现那样的笑容。
  十多年后的林霜柏,沉稳少言,跟人保持着疏远的距离,冷眼旁观着一切,脸上偶尔出现微笑也都是出于礼貌和工作需要,程序化得仿佛生来就是个情感淡漠的人,几乎没有一次有笑意抵达眼底。
  他一度怀疑,研究犯罪心理见多了人性黑暗的林霜柏大概是不会笑的,甚至可能连高兴这样的情绪都没有。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让林霜柏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仿佛整个人都被打碎,等勉强再重新拼凑起来后,已满身裂痕面目全非,再不是原来那个笑容比阳光更温暖夺目,光是存在本身就足以吸引所有人目光的少年。
  把手机还给安善,沈藏泽没什么表情地说道:“没必要用以前的他跟现在做比较,现在的林霜柏也很好。”
  没想到沈藏泽会这么说,安善略微有些意外:“听到沈队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我一直也希望霜柏身边能再多个能说得上话的朋友。”
  “怎么,安法医是担心以后自己找了对象,剩下他孤家寡人?”沈藏泽想起之前庆功宴时林霜柏说的话,“那你还不如劝他趁早放弃独身主义,毕竟他这条件,想找对象并不是难事。”
  “这个我劝不了,再说我一直怀疑他是感情绝缘体不会喜欢人,读书的时候没见他有喜欢谁,后来他家里出事整个人都变了后更没谈过,这么多年来他都是一个人。”安善语气里带了几分调侃,“虽然我也没好到哪里去,但至少我工作前还曾经有过两个交往对象。”
  “所以,工作使人六根清净无欲无求?”虽然话题拐到这里似乎有点奇怪,但沈藏泽还是笑了下说道:“三十多的人,还没谈过对象,确实不太科学,不过我也没资格这么说就是了。”
  作为同样母胎单身的人,如果早知道自己进了警校后会清心寡欲到跟和尚有的一拼,当上警察后还要下海当卧底男公关,那么高中时他大概率不会那么意志坚定地拒绝早恋。
  “我的情况更多是一提职业就把人吓退,毕竟就算现在大家都对法医这份工作有了更全面的了解和尊重,还是有很多人会觉得晦气,也很难接受和一个成天跟尸体打交道身上还总带着味道的人谈恋爱。”安善无奈地摊手,面上却看不出多少困扰,毕竟他家里人开明得很,完全没给他压力,“不过沈队,你真的不是因为自己长得太好看,所以都看不上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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