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好,当个傻子。”郁春明点了点头,他徐徐吐出一口气,然后说道,“明天,咱们就去找你那位江婶儿,了解当年的情况吧。”
  第39章
  据艾华的母亲艾秀红说,当年,艾华唯一痴心爱过的女人有且只有一个,那就是住在林场家属院的江敏。
  “江婶儿年轻的时候当过文艺团的演员,歌儿唱得好,还上首都表演过。”第二日一早,坐在江敏家中,关尧低声给郁春明讲道。
  郁春明心不在焉地听着,手上翻动着关尧递给他的笔记本。
  “我记得,有几年她去松兰大剧院交流学习,在松兰待了很长一段时间,王姨当时说她结了婚,以后肯定定居在外。但没想到,就在9·24大火前,她回来了。”关尧接着道,“我当时小,对于她的事也不是很清楚,艾华母亲讲的那些……我不确定到底是真是假,你一会儿也别细问。”
  郁春明合上笔记本,视线飘向了正在厨房里忙来忙去的江敏。
  他们一早来时,江敏已经起了,正站在阳台上吊嗓子,她没有回绝两人的要求,甚至还大大方方地把两人领进了屋。
  屋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玫瑰香露味,餐桌上还摆着一瓶鲜切玉兰,各处打扫得都很干净,一点也没有人们想象中江敏该有的“神经质”气息。
  “坐吧。”她和善地说道。
  郁春明环视了一周,神色间有些迷茫,关尧拉了他一把,示意赶紧坐下。
  “这房子现在……只有她一人儿住?”趁着江敏在厨房里倒水,郁春明问道。
  关尧点点头:“还有秦天,但那小子不常回来。”
  郁春明表情微松。
  关尧放轻了声音,补充道:“江婶儿之前的男人吴强七、八年前就死了,那之后,她一直都是一个人。”
  这话说得郁春明扬起了眉梢。
  不多时,江敏端来了两杯泛着香气的咖啡,她慢声细语地说:“是手磨的,你们尝尝。”
  关尧也不跟她客气,立刻拿起一杯抿了一口,并称赞道:“嗯,真不错。”
  江敏抬了抬嘴角,旋即,将目光投向了郁春明。
  郁春明心底一滞,但依旧板正地坐着,不肯去碰江敏递来的咖啡,他说道:“我咖啡因过敏,喝不了。”
  “没事儿,一会儿我替他喝。”关尧一摆手,他笑呵呵地放下了杯子,又从自己的笔记本中翻出了一张从艾秀红手里借来的照片,“江婶儿,我来是想问问你,认不认识这个人。”
  江敏搬了把椅子,坐到两人对面,她郑重地接过照片,看了半天,然后点了头:“认识,他叫艾华,是个畜生。”
  这话令郁春明和关尧同时一愣。
  而江敏也不打算解释,她慢悠悠地点起了一支烟,并随手把那张照片丢到了一边:“男人都是畜生。”
  坐在沙发上的两位摸了摸鼻子,没有接话。
  江敏吐了口烟,继续道:“我房里还有不少跟畜生们的合影,你们要不要看?”
  “看,既然有,为啥不看?”关尧尴尬一笑,“有啥老照片、老报纸了,都拿出来,我俩就爱看点老东西。”
  江敏咬着烟,趿拉着拖鞋走进屋,没过一会儿,她便带着几本厚厚的相册回了客厅。
  “给,这一本是我们家的,这一本是二厂的,这一本……是文艺团的。”江敏没有避讳,当着两人的面说道,“里面还夹着一些当初那些畜生们给我写的信,你们也可以看。”
  关尧随意接过一本,塞到了郁春明的手里。
  郁春明没答话,却放下了关尧交到自己手上的这本,转而拿起了文艺团的那本。
  “咋你还挑挑拣拣呢?”关尧问道。
  郁春明放下的那本正是江敏自家的相册,扉页上夹着的就是江敏和父母的合照,江敏的怀里还抱着个孩子,孩子看上去不到五岁。
  关尧一眼认出了二老,他目光轻轻一动,情不自禁地开了口:“这个就是……”
  “江心,我儿子。”江敏先他一步给出了回答。
  黑白的照片上,被江敏抱在怀里的那个孩子又瘦又小,一双眼睛呆滞无神,两颊干瘪黯淡无光,长得一点也不像他那明媚冶丽的母亲,若是不说,谁也不会把他当成江敏的儿子。
  关尧却看着这个男孩的模样出神了,他轻叹一声,抽出那张照片,放到了郁春明的面前:“你之前不是问我,江心是谁吗?看,他就是江心。”
  郁春明坐着没动,只有视线稍稍偏移。
  “江心是江婶儿的大儿子,也算是……我的弟弟。”关尧眼角一酸,忽地不说话了。
  二、三十年前,在厂子还没倒,林场还算红火的时候,住在这座家属院中的人几乎都是熟识,更别提门对门的江家和关家了。
  江敏的父母是垦荒团的农民,本住在金阿林山里面,一次机缘巧合,长相出众的江敏被下乡慰问的林场文艺团团长相中,送到了二厂的子弟学校里培养。没几年,这个机灵活泼又漂亮的女孩就成功地考上了艺术学校。
  十七岁那年,已成为金阿林山最耀眼“明珠”的江敏被文艺团选中,送往松兰大剧院交流学习。据二厂的老人和熟知江敏的邻居说,她就是在那个时候遇上了自己的第一任丈夫,开启了自己的第一段婚姻。
  “听说还是个官儿呢。”关尧小时候,惯爱在人背后嚼舌根的王姨上他家吃饭时,就曾挤眉弄眼地对关尧奶奶说过,“你说说,这么漂亮一人儿,又在省城傍上了个官儿,干啥还回咱们这小地方呢?保不齐是犯了啥错事,被人休了所以才回来的。不然,人家大官儿能让她挺着个肚子在咱们这儿被人戳脊梁骨吗?”
  这话在关尧心里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他总是试图弄清,江敏的大儿子江心,到底是不是她和她那位前夫所生。
  但可惜,关尧没能听全王姨的话,当意识到接下来的内容即将“少儿不宜”后,关尧奶奶立刻把趴在一边听小话的关尧遣走了。这两个女人后面又说了什么,没人清楚。所以关尧只能默认,江心就是江敏前夫的儿子。
  不过到底是不是,并不重要,毕竟关尧想弄清这一切的原因,只是要给江心一个解释,一个让他不再被大院里其他孩子欺负的解释。
  “当年他总是跟在我后头,拽着我的衣服下摆,管我喊哥哥。”良久后,关尧说道。
  “那是因为他没种,总被人欺负。”江敏抽着烟,不咸不淡地接了一句。
  郁春明仍旧一言不发,似乎在专注于相册中那些靓丽的文艺团女演员们。
  关尧兀自往下道:“他身上总是带着伤,问他咋来的,他也不说,我就只能把他领回我家,让我奶奶给他上药。”
  江敏吐了口烟。
  “再后来,他就跟我住一屋了,每天吃我奶奶包的饺子,睡我房里的那张床,我还和他约定,将来要一起做警察,这样就能不被人欺负,就能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关尧放下了照片,脸上泛起一丝苦笑,“可惜了,再后来……”
  “再后来,他就掉河里头,死了。”江敏冷漠地接道。
  关尧一顿,没再说话。
  江心到底死没死,林场职工家属院里众说纷纭。
  王姨说死了,因为大家都知道,江心九岁时的某一天离开了扎木儿,此后再也没有回来。一年过去,有人在宁聂里齐河里打捞起了一具小孩的尸体,无数人以讹传讹,说那就是江心。
  关尧的奶奶却说江心没死,说他只是被江敏送去了松兰,大概是放到前夫身边养着了,等长大了,就会回来。
  十几岁的关尧信了奶奶的说辞,丝毫没怀疑过奶奶只是为了宽慰自己悲伤过度的心,直到他长大后,才逐渐想清,或许江心真的死了。
  这已成为一道存在关尧心底的陈年伤疤,他很少再去回忆当年,他把自己与江心的唯一一张合照摆在客厅的餐桌上,却又不许照片本身再见天日,只肯自己在偶尔追忆往昔时,拿起反扣着的相框,看上两眼。
  关尧几乎从未向旁人提起过江心的事,但不知怎么,今日,当郁春明坐在他身边时,他忽然就把当年的一切吐露了出来。
  “都怪我不好,我不该约着他去河边的白桦林里,如果那晚他没去,或许他就不会,不会掉河里……”关尧低下了头。
  郁春明缓缓转过身,看向了他。
  “那天我俩说好,先去桥边上看火车,然后再去人家部队的营地边上捡废弹壳,结果我因为学校的事情耽搁了,等我走到河边上的时候,他已经不知道去了啥地方。”关尧说道。
  “再后来,他就消失了,第二天早上我没找着他,第三天也没找着他,第四天、第五天,家属院里的人都出去找,结果就是不见他的影子,我们找了足足俩月多,到最后,大雪一下,外面寸步难行,只好放弃了……”关尧抹了把脸,挤出一个笑容,“我奶奶怕我伤心,骗我说江心是被江婶儿送去松兰了,送去人家亲爹那里生活了,我当时还真信了,天天跟关娜盘算着咋去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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