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江宁收回视线,默默摇头,“没什么,只是觉得,挺羡慕你的。”
  王珩宇一只手撑在茶几上支着脑袋,歪着头看他,颇有些好奇地问:“羡慕我什么,说来听听?”
  王珩宇怀里的奶牛挣扎着逃走了,转头就往江宁身上爬,王珩宇“啧”了一声控诉道:“它怎么跟你就这么好呢?”
  奶牛爬进江宁怀里,在他腿上寻了个位置团成一团,脑袋搁在他腿上埋进他怀里,奶声奶气叫唤了一声之后就又开始睡觉。
  江宁摸了摸它身上的小卷毛,这小东西真的能让人心情变好。
  他抬头,脸上难得扬起一个笑脸看向王珩宇,“羡慕你心态好吧。”
  王珩宇一愣,江宁的眼睛亮晶晶的,像闪着无数的星星,璀璨又明亮。眸子里的笑意如水般流淌,让他几乎整个沦陷在这难得的温柔里。
  那一瞬间,他很想伸手去拥抱他,拥一片星辰入怀——王珩宇攥紧了手,连呼吸都重了几分。
  江宁说完便低了头,看着怀里的猫,眉眼低垂,眸子里的笑意也消失殆尽,徒留几分淡淡的愁绪。
  王珩宇看着他,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开了口,“江哥,你要是不介意,能不能跟我说说你家里的事?”
  “我家的事,”江宁抬起头,眼神里有些困惑,“你不知道吗?”
  “知道一点……”王珩宇摸了摸鼻子,解释道:“我是觉得,你心里有事……你要是不介意,可以跟我说说,说出来总比闷在心里好。刚刚饭局上,是因为我的事,让你想起江叔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王珩宇觉得他心里有事,但江宁确实是因为听他说起他跳伞的事,想到他爸。
  最终还是诚实地点了点头,但他抿唇思索了一阵,最后皱着眉,有些犯难道:“我不知道该从哪说起。”
  他向来不是一个合格的倾诉者,他一个人久了,往常也不会有人向他提出想听故事的要求。
  王珩宇想了想,“那这样,我问,你答。如果你觉得我问的问题让你不舒服或者你不想回答,那我们就直接跳过,行吗?”
  一问一答,好像可以,不至于让他漫无目的。
  见江宁点头,王珩宇思索了一下,“那就先说说,江叔空难的事?”
  江宁低头看着怀里的猫,清清淡淡的声音缓缓道来:“我爸去世那年,我13岁,上初一……”
  爸爸出门的前一天,妈妈还因为一些小事跟他吵了起来。江宁当时并没有在意,他在书房写作业,只觉得他们在客厅吵架的声音有些吵闹。
  当天晚上,深夜,爸爸就离家了。他听见动静了,想起来送送他,但听见妈妈又在跟他吵,他就没起来,甚至有些烦躁地躺了回去。
  江宁的母亲叫闵慧娟,是小学数学老师。早年间他还小的时候,那会江世文还在部队里,不怎么回家,后来等他大些了,闵慧娟又查出了心脏病,江世文才从部队转职离开进了民航当机务,也是那会认识的袁长林。
  江宁记得,那不过是江世文离家的第三天,那天放学,江宁回家没有见到他妈妈——母亲是班主任,有时也会晚回家,江宁只当她那天有事。
  再晚些时候,他没等到闵慧娟回家,却等到了他爸现在的同事来敲门。
  直到江宁坐上车去殡仪馆的路上,他仍然没有反应过来自己听到了什么。
  追悼会的大厅里,边上站满了穿着黑衣胸前戴着白花的人,满目都是黄白的菊花,沉重的哀乐和哀戚的哭泣在耳边萦绕。
  江宁走进去,所有人的目光都转而落到了他身上,正前方的棺木后面,摆放着那张属于江世文的遗照,袁长林穿着白衣,手上吊着石膏,跪在棺木边烧着黄纸。
  此刻他抬起头,满目通红地看着江宁。
  那些他不认识的人一个接一个的走过来,嘴里叹着气说着“节哀”,句句都是惋惜。
  江宁却无暇理会,他拨开人群,抬眼就看到闵慧娟目光呆滞地坐在一旁,身边有个女同志红着眼眶扶着她,而她不哭不闹,眼神涣散地像一个木头人一动不动。
  他一言不发地朝着她走过去,每走一步,都觉得脚步虚浮。好不容易走到她面前,蹲下身子拉着她的手,声音颤抖着喊了一声,“妈——”
  她恍然地抬起头,在看见江宁的那一刻,目光像是找到了聚焦点,扑上前一把抱住他就开始嚎啕大哭,哭得撕心裂肺,哭得身子无力跪到地上……而江宁只能保持着一个姿势,一直任由她抱着,默默流泪。
  母子俩就这么抱在一起,谁劝都没用,直到母亲在他怀里哭晕过去。
  江宁知道他妈妈有心脏病,旁边江宁不认识的人们见她哭晕过去,也怕她出事,赶紧招呼人来送医院,场面一片混乱。
  母亲心梗差点没救过来,在icu里躺了一个月,医生说她几乎没有求生意识。
  那一个月,很煎熬,是江宁这辈子体会过的最无助又绝望的时候。
  也是那一个月,袁长林天天守在医院,守着他们母子俩。
  他说,他们去的那天飞机就失事坠机了,整架飞机上89人,死了23个,江世文就是那23分之一!
  他说,刚出事那会到处兵荒马乱,他好不容易等到人来接他们回国。
  他还说:“你爸……在坠机的时候护住了我,我才捡回了这条命。江宁,对不起!是我带他出门的,我却没有把他好好的带回来!”
  对不起吗?
  对不起……有什么用啊?
  平心而论,江宁说不出原谅的话,但他也知道这事怪不了袁长林,跟他没什么关系。
  江宁问过他,他爸临死前有没有什么遗言,他最怕的就是闵慧娟接受不了。
  袁长林摇了摇头,“他只说了,让我照顾好你们母子俩。说他出门的时候跟你妈吵架了,让我帮他道歉。”
  托孤。
  道歉。
  果然不出江宁所料,知道后的闵慧娟,差点疯了。
  后来范立扬也来过几次,他是江世文在部队时候认识的,那会江世文负责他的战斗机维护,两人关系很好。
  母亲后来出院后身体一直不好,再也没去过学校教书。她在家做的最多的一件事,就是抱着几本重新被粘起来的动力学的书,坐在父亲的书房里发呆——那天他们吵架,就是因为那几本书。
  那会江世文不知道在研究什么,什么事都不管不顾,成天一有空就钻在书房里。生活的重担压在一个小女人身上,不堪重负之时,她便烦躁地发了几句牢骚。
  也因此,争吵一触即发,闵慧娟火气上来,就把他的书撕了。
  一直到江宁15岁,上初三,中考前,她又住院了。
  这次一住,她就没挺过来。
  父亲去世后,母亲的身体也一直不好,三天两头就要住院,江宁经常是一个人在家,袁长林不放心他一个人,后来就把江宁带回了袁家。
  母亲去世后,袁长林成了江宁的监护人。但他在袁家住不惯,或许是因为袁长林心怀愧疚,袁家人对他都很好,很热情,也十分体贴。可就是这种过分体贴的热情,他们似乎无论做什么都在考虑他的感受,会在意他的心情,让他很不适应。
  江宁没住多久就还是回了自己家,袁长林知道他性子敏感,也没多强求,只不过时常会去看看他。
  中考的时候,江宁以全市第一的成绩考进了省重点高中,上了高中有住宿,江宁就直接住校了,放假才会去一趟袁家,有时不去袁家就回他自己家,反正放假也没几天。
  高考的时候江宁是以省第三的成绩考进的南航,是当时南航民航学院交通运输专业的第一名。
  他上大学那会袁长林调到了虞城空管局,毕竟虞城到金陵来回得近三个小时,万一有点事儿,他不放心江宁一个人在金陵。
  正好那会虞城机场刚新建,他就让江宁毕业以后到虞城来。
  ……
  他俩一问一答,不知不觉,江宁才反应过来,他似乎说了很多。
  也是第一次,他亲口跟人叙述,自己曾经的那些过往——就连当初程瑜、瞿昭他们知道他的事,也不过是因为一些意外知道了个大概,他从来没有跟人这么事无巨细地说过以前的事。
  很奇怪,说出来好像也不是很难。
  王珩宇胳膊支在茶几上,撑着下巴看着他,“那你是怎么想到要当管制的?”
  江宁低头笑了一下,转而问王珩宇,“当年那场空难,你听说过吗?”
  王珩宇点头,那天问过他爸之后他去查了一下,当年好像还挺轰动的。
  江宁说:“当初事故调查,大部分的原因是因为管制员疏忽导致的跑道入侵,还有一些其他乱七八糟的理由。”
  “我以前其实没什么理想,也没想过以后到底要干什么,性子又闷,我爸那会说我这个性子,就适合搞研究,埋头苦干。”
  “一直到高三下学期的时候,有一次放假在袁叔家,听他说起有架民航客机单发失效加襟翼卡阻,好像是转向也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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