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村长一家都到了,包括受伤的村长媳妇和孙大,请侍从背来的,一起请罪,你一句我一句地骂自家的姓氏,骂孙二,骂他们管教不周。
  陈家夫妻全当没听见,给自己的女儿又点几炷新香,下了逐客令:“走吧,别脏了我家的地,扰了我女儿的清净。”
  村长一家知道不受待见,羞愧难当,又是赔罪,村长本想谈谈赔偿的事,但眼下在停灵,不是合适的时候,只得哀叹地带一家离开。
  村长家和玩家登门时都做好了心理准备,但陈家不知是就这么算了,还是没精力追究,没要孙二的命。
  怪事没有因此终结。
  当孙四差点掉进水井后,村长家都崩溃到麻木了,村长让神的侍从去厢房询问大师,接下来怎么办。
  玩家没能跟进门,侍从出门时他们拼命往里瞧,侍从走后他们又偷溜进去,屋里空无一人,只有摆在明面的雪糖浆糕点,过侦查也没有收获。
  侍从却自这个空屋子,带回了大师的话。
  “……冲喜?”村长古怪地重复,其他几个玩家也很诧异。
  “大师说,既然苦主家没要他的命,就有化解的余地,感念红白爷恩典,办一场真正的喜事,喜气化怨气,等阿芸姑娘下葬,也就过去了。”
  老大有媳妇,三姐早出嫁了,孙四年纪小,又有残缺,办喜事……那就是孙二。
  果然,侍从接着说:“这怨气是他招来的,自然由他化解。”
  “这么一个混账,谁会嫁给他!”
  旅行社三人齐齐点头,给孙二娶媳妇,是怕宅子里的怨气不够大吧?
  卓倚道:“还真有一个。”
  所有人看向他。
  “西门前的宅子,旧祠堂里不是关着一个?”
  村长怔愣,脸色一变——别说,真行!两人都有污点,而且他是知道湘萍父母的……这可能是唯一能说下来的亲事。
  孙二被关在最后一进院落,对外也说关进祠堂。剩下老弱病残,不适合再出门,村长便请几个玩家,和他一同去媒婆家,请她说媒。
  吕连山一进媒婆的院子,就嗅到他最熟悉的甜味,眼睛慢慢扫过庭院,落在偏房。
  “麻子,在家吗!”村长喊,院子里静悄悄,媒婆的儿子好像不在,他去敲那小子的门,吕连山已经拐到偏房门前,撞开门。
  老太太还是大红大紫的媒婆打扮,头顶别一枝艳俗的花,盘腿坐在盒子似的床上,红幔帐兜住她的头。
  小个子男人用院子里晾布的竹竿远远挑开,旅行社领队倒吸一口冷气——她的头是反的!
  还不算完,老太太的头一见光,浑身像出土的文物快速氧化,沉成血痂似的红,红土捏的泥人似的,裂纹越来越多,嘁哩喀嚓碎成血块和肉块。
  腐臭轰散,像摔下一具千年尸首,旅行社的两人夺门而出,小个子男人也嫌弃地退出去,倒是吕连山饶有兴致,还上手翻了翻。
  小个子男人就看到出门的吕连山眼里多了一点兴奋的光,挑眉:“来兴致了?”
  他对这个塑料队友有几分了解,这么恶心而诡异的死法,恐怕多少戳到吕连山的癖好。
  吕连山遥望群山,那点兴奋尽数落在那片惨白,小个子男人:“……那位杀的?”
  吕连山点了一下头,轻声:“她被拧碎的。”
  就听村长惊叫,倒出另一间偏房的门,跌在台阶。
  屋里,媒婆儿子串在晾布竹竿里,披着土腥味的红布,像稻草人扎在地面。
  红布幽幽地飘,时隐时现,勾出他一点身形。
  “这是做了什么,赶尽杀绝。”
  等撞开正房的门,见到绑满生辰牌的白树,他们就懂了,富豪家三少爷那么金贵,肯定要配八字,孙二能拿到阿芸的生辰牌,是有人“热心帮忙”。
  没有说媒的人,只好亲自登门,他们转道去东边,湘萍原本的家,问湘萍的父母。
  扑了空,人不在,问他们邻居,两人刚走,急匆匆去西门前的宅子了。
  把女儿扔进旧祠堂这么久,从不过问,对外端出狠心的冷面姿态,务必让全村人见见他们的决心,让她痛改前非,洗去污浊,方便再议婚事,现在又闹哪出?
  另一队先去西门前探路的玩家倒是知道了。
  大门开着,侍从还在墙根“罚站”,玩家警惕地打量他们,进入里院,就见顽疾四人在院里,薛潮靠在祠堂门,虽然各自分散,但注意力或明或暗都放在西厢房,气氛说不出来的怪,檐尖流下的雪都放缓了动作。
  黄海涛瞧见卓倚,堆出热络的笑,先打破院里诡异的气氛:“兄弟这是来?”
  卓倚事不关己地说:“村长家要提亲。”他是先来占好地方看热闹的。
  黄海涛的笑收回一点,反而得体了,没问来这提什么亲,领着他开了东厢房的门。
  湘萍的父母就坐在桌边,一左一右,他们中间的一小盏油灯,是昏暗屋里唯一的光,各照亮他们半张脸,方脸,细眉毛,吊梢眼,出奇得像,像一张脸劈半,反过来对着放。
  卓倚说明来意,左半张脸就应下:“去媒婆那拿生辰牌,合八字吧。”
  右半张脸应和:“回去准备吧,明日黄昏就过门。”
  音色也像,一个粗些,一些细些,细些是粗些的嗓子在吊着说话。
  蒲逢春落在卓倚身后一段距离,蹙起眉,这么急?
  就是着急卖女儿,像这样封建迷信的村子,成婚也要走许多流程,不说三书六礼,细枝末节的习俗就数不完。
  她又观察,这对夫妻一动没有动过,像已经坐在成婚的高堂。
  但真坐在高堂的父母也是带着笑,偶尔喝口茶的,这像摆了两尊没画笑脸的纸人,因是一个规制,男女只能用胖瘦和长发短发来区别。
  旅行社领队被派去给另一行人传话,卓倚受不了一个模子刻出的老头老太太,找黄海涛聊天去了,和事佬进屋,这么一个空隙,蒲逢春和祠堂门前的薛潮遥遥对视一眼。
  就听东厢房里,和事佬和气地问:“婚丧嫁娶是大事,总要精细些,办周全,一天……怎么说不够,还是有什么难处?两家商量着来。”
  湘萍母亲那半脸的眼睛就转向他,像被油灯里的火烧出的窟窿,抖落一点灼烫的星火:“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明日不成,就另则佳人吧。”
  “娶死人的都没这么着急。”和事佬像被提醒了,“先看看姑娘家什么人,这不会不方便吧?”
  一左一右没人答话,好半晌,湘萍母亲道:“原本还是在请罪的。”
  “那现在?”和事佬笑意不达眼底,“高矮胖瘦不论,是死是活总要看一眼。”
  吱呀呀——
  西厢房的门就开了。
  一个女人走出来,天水青缎子随着她跨过门槛的腿流动,像流过山间鹅卵石的溪水,映着夜里两岸幽幽的碧翠。
  她的长发及腰,顺直地垂在身后,是两岸背着世间的阴影,永远在身后,坠着她走。
  那张脸白得发青,从美人尖向下,左右缓缓流出两道眉峰,峰下是两潭明灭的泉水,叫人看不分明的她的眼睛,鼻尖是苍翠掐出的峰,唇是去年秋没扫净的枫叶,已经淡了。
  她是埋葬一轮又一轮四季的世外山,有沉不进人间的仙气。
  在这灰蒙蒙,不见日月星辰的白夜里,仙气就是鬼气。
  正在套话湘萍在哪的卓倚停了话头,发现她的头发还有点潮湿……她浸着一种诡异的潮湿,像水里走出来的,换了衣服,晾了一会儿,魂和头发都没干透。
  骰子系统的灵感没有检定,但他自己的灵感应了声,他记得这院子里有一口水井。
  再一想祠堂,他就明白了,看向湘萍的眼神也变得一样怪异:“这是?”
  投井这么多天……即便不是投井,就是把她放下去,把她关在半露天的“小黑屋”,没吃没喝,也该死了。
  但她活着,不是诈尸,她有呼吸。
  只是眼神过于安静,七情六欲沉灭,干净得令人惶恐。
  湘萍无视所有人,幽灵一样,静悄悄走过游廊,她身上有种奇异的花香。
  她停在祠堂前,不动了。
  薛潮一顿,看了她一眼,退开位置,湘萍就对着祠堂门拜了拜,虔诚的,带着一点笑,又如来时,飘回她的房间。
  西厢房的门再次关上,院里却像浸过潮湿的雾,令人不舒服。
  没死……倒像疯了。
  也是,在漆黑、逼仄的深井里,待了整整三天,不死,可不就要疯了?
  黄海涛摊手:“不是瞒你,你也瞧见了,我们把人拉上来,却还有呼吸,她还活着……我们也不知道她现在是个什么。”
  这婚就定下来了。
  两边开始筹备,村长家作为迎亲的一方,筹备更多,旅行社玩家帮忙,卓倚也凑热闹。
  孙二和湘萍的生辰牌在媒婆家的白树里请示后,就一齐掉在地上,代表两人“相配”,可以结成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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