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他们大概不在同一条“血管”,血管交错,但他们前方伸出的路却是固定的,不用寻路走迷宫,他很快经过一段轰鸣的区域,被强有力的跳动掀起来,后方忽而涌来一股血浪,将他冲进一个地方。
他掉在一块滑腻的肉上,肉透粉红色,有小颗粒,根本撑不住,他好不容易才站稳。
这块肉像放在一个盒子里,盒子也是肉红色,中间两排闭合的白,是一颗颗差不多大小的白色牙齿,像形状不同的白色小石头——他在一张嘴后的口腔里,脚下是一片舌头。
这个认知令他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
光钻进牙缝,两排牙齿微微张开,怼进一个纸作的圆弧,是纸杯,越抬越高,撬开这张嘴。
薛潮有种不好的预感,立刻钻进牙齿和嘴唇壁的缝隙,正好藏在倾斜的杯下,液体猛地灌进来,闻着发甜,咕嘟咕嘟冒泡,四壁疯狂抽搐,似乎在抗拒。
溢开的甜水没过薛潮的膝盖,杯子终于退开,液体没有顺着舌头滑下咽喉,反而在口腔里蓄了一汪血肉池水。
薛潮像翻围墙一样,坐在牙齿上,低头观察液体,液体是浅茶色,很像三块五块的茶味饮料水,带点色素的甜味。
池底分布着什么东西,连着血肉一点点鼓起,勾出人的形状,像要从舌头的肉里撕裂出一个个活人,池水不断被搅动,密集的气泡串串涌起,挡住了池底的异变。
“好痛啊……好痛啊……”
池水里传来哭声,凄凄惨惨。
“救命呜呜……救命……放我走……”
“谁来救救我……”
不同的声音响起,恐惧、痛苦、绝望,起初还算声嘶力竭,后面就是麻木的自言自语,像灵魂已经在无人的角落死去,肉.体只好不断重复最后一个指令,但即便麻木,凄厉也不减分毫,好像痛苦没有给灵魂陪葬,死后也要纠缠。
薛潮观察最里侧的牙齿,估算如果拴住牙尖,能不能不沾池水,直接荡回嗓子眼里,这时,他忽然在池水里听到自己的声音。
“……同学……”那个“他”的声音很轻,像晚风拨过小提琴的弦,有些脆弱的悦耳,“救我……”
“疼……好疼啊……”
“他”说话断断续续,不只是停顿的问题,而是每个音的开始和结束都有些突兀,像从一段其他的话里,特意截出这么几个音。
那肯定扭曲了原话的意思。
薛潮冷淡:“你崩人设了。”
“……”
“他”安静了。
等薛潮走到最里侧的牙齿,准备抛植物根茎的时候,“他”的声音忽然又响起:“……姐姐……别走……”
薛潮一顿。
他面无表情收了绳,走到声音发源的地方,弯腰一捞,一个泡泡在他手心破碎——他捞出一张嘴唇。
嘴唇是被割下的,手法十分完美,沿着嘴唇一圈的细小绒毛,圆滑平整地切下,保持了嘴唇的完整,唇形漂亮,唇肉饱满,血水润过,晶莹剔透,光是一张嘴唇,就能感受到“美”的具象。
密密麻麻的泡泡破开,无数完美的嘴唇沉在池底,挤在一起,上下唇瓣开开合合,或恐惧地哭,或痛苦地叫,池底已经从平整的舌面鼓成起伏不定的疙瘩,看去就像一片密集的肉瘤。
肉瘤被覆盖一层不停说话的嘴唇,彼此撕裂,形成人形,随着浑身嘴唇吐纳间搅起的波纹,慢慢浮起来。
嘴唇拼成的肉人成了血池里漂浮的莲蓬。
薛潮将手心的嘴唇一把按进肉人里,肉人因大力下沉一段,很快又悠悠浮起,于是他一脚踩到肉人“胸膛”的位置,根茎绑起长满嘴唇的“四肢”,狠狠一扯,将肉人聚拢成一艘小船。
嘴唇原本都冲着“齿岸”的他叫,如今他踩上来,就要调整方向,继续冲他叫,结果被薛潮不客气地扇了嘴巴。
“光碎嘴,不干活?”薛潮不耐烦地指了指牙,“就当我还在牙那,吹气最好,好推水——不是能叫吗?叫。”
赶紧送他回管道。
第67章
这时, 杯壁再一次怼开唇齿,伴随乍起的光亮,倒进液体, 这回的液体味道发苦发涩,沉淀一些白色物质,一看就是加过料的——不对,之前的饮料才是被加料的, 就为了遮挡这个液体的味道与沉淀物,这杯反而是“纯”的。
果然靠近齿边的肉人一沾到液体,浑身嘴唇立刻不叫了,晕死般沉入池底,薛潮眼疾手快,向日葵根茎一扬, 套住像小灯泡一样倒悬的小舌头,先一步顺进原来透红的管道。
血液奔流, 推着他走, 闻到的却不是血腥味,而是很多奇怪的气味,先是人工合成的香水味, 不是很浓,像小女生喷在袖口的清淡果香, 再是熟悉的饮料甜味,然后忽然画风一转, 呛人的味道散开, 让他想起落满灰尘的废弃工地,或者阴冷潮湿的破旧水泥房,发霉发臭……
他刚想深究有没有其他味道, 血腥味又忽然扑面而来,比之前所有味道都浓烈呛人,像进了屠宰场,熏得薛潮差点晕过去。
直到血腥味“戛然而止”,又是一阵长久的化学药剂的刺鼻味道,像福尔马林,这个味道停留的时间最长,而且不似其他味道有远近的流动感,味道是静止的,被完全包裹似的。
最后,静止被打破,脱离化学剂的味道,弥散开典雅高贵的熏香,像为艺术展或者高级宴会特别定制的香味。
噗通。他又被摔落进一个地方。
可以站住,但也不是钢筋水泥或者木板铁板的坚实,仍然可以踩出起伏的些许柔软,四下是人皮般的肉色,形状不定,如罕见的山峦地貌,时不时带着涡旋,他像站在一个峡谷造的迷宫。
头顶开放,没有盖,放眼漆黑,但不似夜空,离得太远,又看不清远处到底是什么。
薛潮明白了,这里是“耳朵”。
他刚才闻到的那些气味,是从嘴唇流向耳朵的路上,旁边的“鼻子”闻到的味道。
构造像迷宫,薛潮就找出口,他刚往左拐——咚!一把闪寒锋的砍刀毫不拖泥带水地落下,挥破空气的锐声被尖叫取代,躲开的薛潮神情一动,这女高音够耳熟——是敏敏的叫声。
刀扎在地上,“地面”立刻渗出血,裂痕下里什么在一团团蠕动,薛潮扒开脚下的皮肤,掀地毯一样掀开这层黏连血肉组织的皮,皮下是无数切割完美的耳朵挤在一起瑟瑟发抖。
薛潮眼尖地发现异常,手伸入黏腻的皮肉,抓起一只耳朵,最明显的凹陷处——耳甲腔的位置长着一张人脸。
五官惊恐到变形,像那幅著名的《呐喊》,所有耳朵都长着一张脸。
他仔细辨认,没看出这脸能像谁,只能遗憾放弃。
但他肯定了一件事,他正站着的耳朵属于敏敏,恐怕之前的器官也是,她的嘴、鼻、耳,揭开她所遭遇的一角……一角已足够恐怖。
耳朵的构造比嘴唇崎岖,但也没那么复杂,他很快就找到回去的路,最初时不时落下砍刀,却发出人的叫喊,后面的器具越来越精细,类似小型电钻、手术刀、剪刀等,尖叫声也似乎应和器具,从大开大合的放声喊叫,到尖细的叫,像嗓子里只留一根头发的空隙,叫声挤在一起,拐好几个弯,才能放出来。
薛潮对于副本世界忽然冒出的尖叫和四处环绕尖叫已经有点麻了,一开始还能研究研究耳朵被切的手法,和王颂那种屠夫有点像,但听多了实在闹耳朵,他迅速钻回来时的血管,被血液送去新的地方。
按照这个顺序,下一个地方应该是眼睛。
果然不出所料。他在一个肉色的球里,球壁延伸细长的红蓝丝线,像分岔的枝丫,应该是视网膜动静脉。
但并非完全是眼球的结构,之前的嘴唇和耳朵也有诡异的偏差,血肉池水,落刀砍山,这次他的眼前是一面巨大的圆形窗户,里面套着一个小圈,是虹膜和瞳孔。
瞳孔漆黑,虹膜延展一圈绚烂的丝状物,时而融合,下一秒又分离,像只在生物显微镜和万花筒里能看到的奇妙景象。
这只眼睛在看向外面的同时,也给薛潮一种向内注视着他的错觉。
薛潮静等,嘴唇是尝,鼻子是闻,耳朵是听,眼睛自然是看,之前所有器官感受背后的暗示,可能即将直白地播在眼前。
托第一个副本的福,他对屠夫和眼球很熟,尤其是眼珠子,生吞过,手里盘过,肚子和眼眶里装过,在人家的身体里,和从脸内侧长出的眼珠子眼对眼过,再害怕那也是熟悉的害怕,不会太过失态。
但他多余防备,敏敏同学的眼球没打算播放他已经猜到的血腥场面,虹膜依旧变幻,但瞳孔出现画面,“窗外”虽然有些昏暗,却是为了塑造艺术氛围的暗淡光,隐约能照见肉粉色的墙壁,对面是一个雕花工艺复杂华丽的展柜,放着帷幕,打一圈艺术灯。
帷幕忽然拉开,一个极其美丽的女孩立在中心,其实是被一堆白骨架住的,她的四肢外廓覆盖一层华美的白色羽毛,飘逸的白金高定长裙,背后一双巨大的天使翅膀,妆容精致,垂眼闭目,神情安详宁和,头戴一顶橄榄枝花冠,没在逆光里,有些模糊的不真实,宛如误入尘世的精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