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宁离眉头微蹙:“可昨夜里并不曾见得亮过。”
  归喜禅师合十:“陛下登基后,曾言燃灯耗资甚巨,奢靡无度。于是琉璃塔上的油灯,便从此停息,距离如今……也有三年之久了。”
  自那番被裴昭点明皇帝已换了一位后,宁离也恶补过些知识,晓得当今这位陛下,即位也不过三年。掰着指头算算,那岂不是刚刚登上大统,就把这琉璃塔的灯给停了?
  难怪他已经来了这么些天,也没听说过,建邺城里有这么道新鲜景致。
  他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其实心中好生不解,为什么归喜禅师偏偏要与他说这一番琉璃塔的过往。他不过是随意看了些时候罢了,并不曾问,也并未表现出兴趣呀。反倒是这禅师,自顾自的说了这么些。
  身侧,归喜禅师道:“小施主以为此如何?”
  怎么一定就要问他的看法了?宁离心中微微嘀咕,不过他也不觉得停了是什么坏事儿。
  双手一拍,掌声清脆:“挺好。”
  归喜禅师一顿:“……小施主原是这么以为?”
  宁离心道,那不然呢,难不成归喜禅师唠叨着这一通,是想要发一发牢骚,期盼回到从前琉璃塔长明的景象?!
  他能理解归喜禅师的心情,毕竟是寺中的住持嘛,但那与他有什么干系?
  宁离十分诚恳的道:“归喜禅师,我不通佛理,也不明白这其中的门道。但既然是陛下下令将油灯停了,那肯定有他的缘由。”反正坚持燃灯的是那荒|淫|无|道的老皇帝,那么如今这位陛下将燃灯停了,定然是一件大好事。
  归喜禅师听他说罢,默不作声,只是两道长眉皱起,定定的将他望。
  宁离还以为,对于油灯这番意见,这苦相老僧会有许多言辞与他压下来,孰料到头来,归喜禅师只是叹了一口气。
  佛珠轻拈,那口气里终究是有一分若有似无的责怪:“小施主怎能半点不通佛理。”
  。
  这平白来的嗔怒教宁离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宁离心中的奇怪愈发深,这位大师怎么刚一谋面,就生出这样的感叹。管他什么佛法佛理,他都是一窍不通的呢,每次经书摊在面前都会犯困,难不成还要把他逮去读经么?
  莫说这从未见过的老僧了,便是他阿耶,府中书阁藏着那么多珍本典籍,也从没有说什么要逼他读下去的话呢!
  假若归喜禅师因此将他恼了,大不了一会儿翻墙出去罢,也不是什么为难的事情,只是要辜负行之的一番好意……
  对不住,对不住!
  正是这样想着的时候,刚要开口,不劳大驾,归喜禅师忽的唱了声佛号,长眉耷拉,打断了他要出口的话语。
  老僧注目于他:“既如此,小施主随贫僧走罢。”
  。
  天光相隔,净居寺中,另一处禅房内,张鹤邻正在低声禀告:“叙州杨氏的世子在建春门外,烧了一|夜的纸,如今还未曾离开。”
  “什么时候去的?”
  “昨夜子时。”
  裴昭心中忖过,微微一哂,已经明白过来。联系着昨夜宁离突然闯了崇文馆,还有什么猜不透的?
  这两人一道,无法无天,想来宁离夜探皇宫的时候,杨青鲤就守在建春门外,给他放风。平日里呈来的暗报中,这两人就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好得跟穿了连体裤一样。这不,这般胆大妄为的事,也是一个没落下。
  他徐声评价道:“倒真是肝胆相照。”
  张鹤邻:“……”
  张鹤邻在一旁,有心想要讲些好话,却又的确为难。这要他怎么开解呢?这说好听些,是义薄云天、肝胆相照,两肋插刀、在所不辞,若是传出去,说不得也是一段佳话。可是宁小郎君与杨家世子这相照的地方……可怎么看都怎么不对劲啊。
  禁宫大内,也是那等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么?
  裴昭神色淡淡:“他既然喜欢烧纸,便给他多备些,教他直接烧上一个月,也算全了他的这份心。”
  第39章 鸡丝豆腐脑 若是去了那三千恼丝
  39.1.
  裴昭既已发话,底下人岂有不应之理。
  张鹤邻应了声“是”,不免给杨青鲤捏了把冷汗,心知陛下这怒火,是决计舍不得撒到宁小郎君身上的,这不,全部都教那杨家世子受了。如今腊日已过,年关将近,当真是烧上一个月,那不得把今岁除夕也给烧过去了!
  可原本这事情,窥探皇宫,私闯大内,便是将二人捉拿了下狱都不为过。陛下小惩大诫,已是格外开恩。
  禅房一时寂静。
  片刻后,裴昭淡淡道:“九龄呢?唤他过来。”
  。
  萧九龄来得很快,见得木盘中正有一件深黑色的衣物。得了示意,他便上前查探一番,心中大致有了定夺。
  他沉声道:“陛下所猜不错,这的确是叙州特有的玄蚕丝织成。”
  玄蚕与旁的不同,喂养时辅以秘法,是以吐丝色泽深浓如墨,且刀割不断,火烧不侵,是一件难得的护身宝物。更何况,这一件玄丝蚕衣上,还有别的关窍,由不得人认不出来。
  萧九龄斟酌些许:“此外,这衣裳绘有阵纹,不似中原路数,颇有些剑走偏锋……彷佛应是杨青溪的手笔。”
  单是一件玄丝蚕衣,或许还有旁的说法,但最容不得人错认的是,那阵纹中所涉及的巫术。萧九龄曾与杨青溪打过些交道,入手时便已觉察了出来。能将阵纹绘制至如此境地的,当今天下也就只有那么一个。而这样的玄丝蚕衣,会被交予何人,几乎不做他想。
  可叙州的世子还在建春门外烧纸呢!衣裳却到了陛下的手上。
  萧九龄问道:“……属下冒昧,不知这玄丝蚕衣是从何处而来?可是杨世子奉上的。”
  裴昭轻轻瞥了他一眼,萧九龄当即住嘴,不觉心生懊恼。
  张鹤邻见着,竟不意外。这萧统领已经知道冒昧了,为何还要再问呢?陛下问他衣裳的来历,他说清楚便是了,旁的……不该多想,也不该多问呐。
  。
  叙州呈来的贡品并无玄丝蚕衣,如今却到了裴昭跟前来。
  来龙去脉,这其实很好捋出。想必是宁离定要夜探皇宫,至于杨青鲤,管得他是赞成也罢,拒绝也罢,到最后,总归是将这身玄丝蚕衣套在了宁离身上。
  昨夜裴昭探了宁离的经脉,觉着宁离受伤不如自己想像中的重,大概也有一点这衣裳的功劳。
  。
  萧九龄垂着头,脑中零碎细线,片段不成章。他忽然间想起,自己昨天那一掌打上的时候,彷佛手指下就是这般的感觉!怎么先前就忘了!
  他心急口快,忙道:“陛下,这玄丝蚕衣彷佛与昨晚的刺客有些干系……”
  清淩淩的目光扫过来,萧九龄一个激灵,立时噤声。
  虽然并不明白触犯了什么忌讳,但是直觉告诉他,不能够再说下去。
  那话不尴不尬的落在了半空。
  终于听得一声赔笑,张鹤邻小心道:“陛下,还有一件事儿呢,上皇昨日遣了人去寻宁小郎君……”
  裴昭目光微微凝住,生出了一点儿讥诮:“谁去请的这尊大佛?”
  张鹤邻道:“……依稀瞧着,昨日魏王去了大安宫。”
  这可不是太闲了么?
  都入京这么些时日了,从前也没听说过上皇对宁王世子有什么另眼相看,偏偏昨日魏王一去,偏偏上皇就召了人。
  可昨夜宁离宿在他的禅房之中。
  若非如此,岂不正好闯上?
  。
  裴昭淡淡的道:“看来还是佛经抄少了。”
  平素不曾计较,教魏王忘了自己身份,也野了心。
  略作沉吟。
  “派人盯着些。”他道,又觉著有些不妥,“……罢了,教杨青鲤去建初寺接他。”
  39.2.
  建春门外,寒意不歇,冷风瑟瑟。
  此时一辆马车正孤零零的在御河边上停着,四周还落有烧完了的纸灰。有些落到了御河上,跟随着缓缓流走了,还有些则落在靴下。
  若是要用一个词来概括杨青鲤此刻的心情,那可真是大起大落。
  。
  自从宁离翻身越过宫墙之后,杨青鲤守在御河边,那是一个提心吊胆。又怕被发现吧,又一边止不住的想,宁离什么时候才能够出来?满脑子念着的都是一个想法,可得赶紧将画找着了,赶紧出宫来。
  那宫墙高大绵延,隔绝了内外两片,教他看不见里面的光景,也听不见里面的动静。
  但没有动静,就是最好的动静,最好他听到的下一声,就是宁离出了来。
  杨青鲤一边烧纸,一边苦中作乐。还好他准备做的充足,凑数的物什,也教管家准备了许多。
  可他备下的纸钱再多,也禁不住时辰的流逝,虽然刻意慢吞吞的烧着,可再是磨蹭,渐渐地,也要烧没了。四下只余灰烬,却不闻有一星半点儿的信号。正是焦急不安的时候,宁离人不曾见着,巡逻的侍卫却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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