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裴昭还记得他来时,神色匆匆,此刻听得外间,彷佛也有些响动似的,不免问到:“怎的了?”
  张鹤邻小心答道:“萧统领方才传来消息,说宫里出了刺客……被他打了一掌,匆匆逃走了。”
  宫中戒备森严,从前从未有此事。虽然不久前滁水河畔曾经历了一遭,可那是用的引蛇出洞之计,心中也是有数的。
  可如今这刺客,来的悄无声息,若非是被萧九龄发现,恐怕还在这宫中大摇大摆、自由来去。
  何况……
  那刺客从萧九龄手里逃了出去,裴昭这处,却好巧不巧的多了个宁王世子。
  这一来一去,教人怀些揣测。张鹤邻忍不住道:“主君,莫非是……”
  裴昭摇了摇头,轻缓而不容置疑。
  张鹤邻省得,当即咽下所有话不提,行礼退下。
  。
  禅房偏僻,烛台点上,终于现出 了一点光火,在这暗寂的夜色中,摇曳不定。
  裴昭取了巾帕来,将人带到帷前,低声说:“且擦擦水。”
  他自去关上大敞的窗户,而身后却迟迟的没有动静,裴昭回眸,修眉轻扬:“还愣着做什么?”
  宁离咬唇:“方才是张管家么?是不是已经有人追来了,行之,我添了乱是不是?”
  裴昭摇头:“不要乱想,快去把头发擦了。”
  方才是在暗中,并未曾看清,此刻明烛高烧,终于瞧见,宁离浑身上下都已湿透,正紧紧地贴在身上。恰逢冬夜,窗外风寒水冷,这中间有多难受,便是裴昭不曾经历,也能想着的。
  何况方才宁离骤然翻身过来,紧紧的将他压着,带得裴昭的衣衫上,也被浸湿了些许。
  “快些。”裴昭一顿,望着他犹豫的面庞,淡淡揶揄道,“……你也要像芝麻糊那样顽皮么?”
  “行之!”
  这般寻常的语气,终于教宁离回过神来,嗔了一声。他接过裴昭递来的巾帕,回身坐到了帷幕内。
  身上衣衫还在不住的滴水,方才粗粗拧了下,半点也拧不干。这会子贴在肌肤上,教人说不得就要打寒战。
  宁离三下两下,悉数都除了下来,他将湿衣踢到了木榻前,却有些犯了难。忍不住悄悄朝外望了眼,见裴昭背身立着,修长而挺拔,正候在桌边。
  当下宁离又退回去,捡起一旁暖烘烘的被子将自己围着,再度探头,小声唤道:“……行之。”
  裴昭闻声,转了过来,并未听到脚步声,却是先倒了一杯热茶,递到了他的手边:“怎的了?”
  宁离下意识接过,喝了一口,顿时苦得眉毛都要打结。
  裴昭见了一顿,低声说道:“姜汤已经在煮了,一会就送来。”
  宁离胡乱的“唔”了一声,心里哪里有那姜汤的地方。他将手中青瓷杯握着,眼神也低下去。
  “……我没有衣裳可以换。”
  。
  他来时未曾想过这一遭,被裴昭吩咐了,晕头转脑的当真照办,此刻才面临了这尴尬局面。
  床帷里跪着,不肯出去。
  总不能……他总不能一直拥着这被子罢。
  宁离莫名的难为情,听到一片静静,没有应答,忍不住抬头,求助似的将裴昭望着。
  烛火幽暗,映出帘幕间朦胧人影。
  半是月色,半是新雪般的白。
  他此刻将将浸了水,眸光清透,人也剔透,彷佛是幽夜话本里,荒僻兰若中窜出来的精怪野魅一般。
  还满是信任依赖的将人唤。
  行之。
  裴昭教他一看,恍惚间一怔,原本已经想好了的话语,此刻含|在喉间,彷佛似忘了般。
  他一时间未曾做声,翕忽间这一方狭窄的榻前,只有长久的寂静。
  宁离些微困惑,却见裴昭并不看他,半垂下头去。
  响起的声音也甚低。
  “这里有些我的旧衣裳……”裴昭轻声说,“只是你穿着,怕是不大合身。”
  宁离哪里管得合不合身:“你借借我罢……”
  。
  裴昭终是无法。
  这是他旧日时的居处,箱笼便放在屋中,并不需要出门就可以拿到。
  挑开了木箱,取出了一身来,递将了去。
  重回桌边,只见得烛火哔啵跳跃着,帘幕也微微晃动着,连带着砖石上的影也是摇摇曳曳,若藻荇水波。
  忽然间听得落地的动静,又有人低低的唤了声。
  裴昭回眸,刹那间一怔。
  半旧衣衫潦草的裹着,因着没有鞋袜,只能赤足立在地上。
  宁离挽了挽袖子:“有一些长。”
  第33章 核桃酥饼 裴昭面上笼罩着寒霜
  33.
  青罗纱帐半遮半掩,骤然透出一映雪光。
  宁离素来穿着的都是些鲜艳的颜色,深红浅绛,昳丽明艳。此刻骤然换了身素净的绫袍,却是极清极淡,天然不掩,别有一番去尽雕饰的意味。
  裹身的僧衣……当真是太过宽大了些。
  窗外风声不停,吹过了低矮的树梢,卷过了廊前的院落,听得枝条乱攒噼剥作响。
  那声音响得急了,也响得乱了,彷佛扑刮在了窗上,萧萧飒飒。
  裴昭目光垂落,轻声说:“地上凉,到床上去,别这样踩着。”
  宁离眨了眨眼:“行之,我不觉得凉呀。”
  裴昭低声道:“听话。”
  。
  彷佛有些说不出的古怪,宁离退了步,还是坐回了床上去。
  这一方床榻勉强算得宽敞,纱幔拉起后,露出其上光景。因为宁离方才在换衣裳,此刻床上俱是淩乱着的,而他并未察觉,眼眸清亮,只是将裴昭望着,似乎正专心的等待着接下来的话。
  窗外风声渐渐悄寂,裴昭无声将他望着,不知多久,终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如是我闻。
  。
  那一瞬时的气氛实在是有些异常,裴昭侧着眼眸,彷佛并不愿看他。
  宁离心中些些茫然了一阵,有些无措的捏着指下的衣袖,无意识间摩挲着。
  是他闯祸了么?行之忽然连话也不与他说了,还不住的叹气。
  忽然间,门被敲了敲。
  “……主君?”
  是张鹤邻进来,奉上了姜汤,还有一小碟核桃酥饼。
  “饿了么?”
  “有一些。”
  裴昭轻声说:“把姜汤喝了,先填一填肚子罢。”
  那姜汤是仔细炒了姜片的,滋味辛辣,甫一入口,便直冲天灵盖。宁离这一碗下肚,顿时觉得从喉咙到腹中都一片火|辣,这劲道,便是上些烈酒比也不遑多让。
  窗纸上映出了等候的人影。
  裴昭目光掠过,见宁离已经喝完,当下道:“宁宁,你先歇着,不要乱跑,等我回来。”
  “……唔。”
  “如何?”
  脚步声渐渐远去,是裴昭出了屋子。他一走,屋里只剩下宁离一人。
  这是个溜之大吉的好机会,宁离想,如果他任性些,就应该趁着这会子独处的功夫,悄悄翻出去,也不会有什么人知道。
  可是……
  不觉浮现的,却是裴昭眉间温和的弧度。
  宁离原本以为自己会很警惕的,毕竟是全然陌生的地方。然而不知是否是被衾太暖,又或是身体太疲,浸润在那清苦的药香中,竟然缓缓地入眠了。
  。
  萧九龄沿着御河,一路追至了建康宫的东北角,见得院墙前那一方悬着的牌匾后,终于停下了脚步。
  杳杳晚林中,苍苍石径后,见得的只有寥寥几盏灯火,在这恢弘壮阔的宫室之间,说不得就有几分清冷萧索。
  他如何不知,这是何处?
  瞧着萧条落索,实则暗中俱是有监门卫守着。
  脚步声远远的传来,平行着一只宫灯。张鹤邻来得极快,不多时就走到了他跟前。
  萧九龄肃声问道:“陛下如何?”
  张鹤邻答道:“主君无恙。”
  那话语中言辞有些微异样之处,教萧九龄微微皱眉,他沉声道:“宫中出了刺客,须得禀告陛下。”这本是大事,可张鹤邻彷佛并不慌忙一般,萧九龄见状不解,仍道:“……张公公,劳烦通传。”
  张鹤邻点头:“萧统领,随我来罢。”
  。
  阁内冷清,比不得在太极宫时。
  见得裴昭神色如常,萧九龄终于松了口气,他心中最怕的也是这一桩,只怕那刺客潜到了裴昭身边,使得裴昭有损。
  他立刻禀告了,上首却是一阵寂静,好一会儿了,听着问道:“你在崇文阁将他见到的?”
  “不错。”萧九龄答道,“……恰逢今夜属下在崇文阁内查询武学经籍,那刺客一进来,便已经被发觉。不知那刺客究竟打的什么算盘,是以按兵不动,以免打草惊蛇。那刺客在前两层一路查找了番,直到要上第三层时,发现了属下。”
  崇文馆内,最重要的典籍也在第三层,他必不可能让那刺客潜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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