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裴昭见着,不觉得局促,反倒是觉得很是可爱。他莞尔道:“可还合口味?”
  “合!”宁离忙点头。
  。
  梅枝几缕幽香,沁人心脾。与玉露糕一处,相合相宜。
  “铁勒王识时务,但他底下人的并不是。”裴昭徐徐说道,“各方势力,各有想法,如今全靠铁勒王压着,等到他死,就压不住了。”
  “谁?”宁离道,“大王子么?”
  未想他也明白,裴昭目光投来,闻言颔首:“他的长子唤作药罗葛·乌兰撒罗,一向对大雍有些看法,听说是厉兵秣马,野心勃勃。”
  一旦乌兰撒罗掌握大权,只怕立时就会挑起与大雍的争端。传来消息中那位大王子的态度,是不折不扣的强硬派,他一直都认为,铁勒王对大雍,太过于软弱了。
  裴昭早已知晓,这并不是什么隐秘的消息。
  至于滁水河畔的这场刺杀……
  商队的人头已经悉数砍下,不日就会抵达铁勒,待得铁勒王看见,自然会明白。
  铁勒王要怎么做、铁勒的未来如何,也取决于他的选择。
  他的儿子,可并不止大王子一个。
  。
  这一番思量,裴昭并未道出,左右如今那人头还未送至铁勒,他也并不急于这一时。
  这般说罢,却见对侧的小郎君稍稍侧着头,彷佛有几分若有所思。
  “宁宁?”
  宁离被他一唤,回过神来,想起先前陵光与他所说的,连忙道:“我听说铁勒王幼子要更加得宠。”
  “勉强也算得。”裴昭并不意外他知道,说道,“他那小儿子唤作药罗葛·雅苏,母亲是从大雍过去的。”
  竟然是这样!
  宁离恍然大悟,他还是第一次听说。
  他原本以为就是偏宠小儿子,可是这么一来,彷佛又有其他几种可能了。
  宁离想了想:“那朝廷想打仗么?”
  裴昭目光浮云般掠过,却不曾开口。
  宁离无师自通的明白了,点了点头,忽然间兴致勃勃:“行之,那陛下是想要扶持铁勒王的幼子……就是那什么雅苏的么?”
  。
  红泥小火炉中,新采的雪水咕嘟嘟的煎,一时间,除却沸腾翻滚的声音,半点儿杂音也听不见。
  今日心惊了已经不止一次,张鹤邻万万没有想到,竟然还有一桩,在这里等着。
  从头到尾,都半点不似能从宁离口中说出来的。
  ……可是有人察觉了什么,刻意想要通过这位宁氏的小郎君,传到陛下的耳中?!
  。
  茶饼已碾,细末已筛。雪水一沸,雪白的食盐已经调入。
  炭火烧着,将要二沸。
  裴昭袖中若携千山翠色,此刻正是煮雪煎茶。他取了些茶末,投入了炉内,听得宁离那番话,手中并不停,问道:“宁宁为什么这样认为?”
  淡青色的竹夹被持在修长的手指中,匀速搅动着,不疾不徐。
  宁离不懂得茶,但什么是行云流水、赏心悦目,他还是懂的,这会儿被问起,有些心不在焉:“因为他年纪小,能力不足,一旦继承王位,如果想要立得住、震服手下的人,就需要倚仗外力,能够给他借的没有几个。”
  “而且你说了,他母亲是大雍人,应该也会有偏向的罢?”如此一来,就不会打起来。
  。
  这话无一处有错,倒是有理极了。
  裴昭撇去了水上的茶沫,眉尖微微上扬:“这是你自己想的,还是别人与你说的?”
  宁离顿时觉得手里的玉露糕都不甜了:“……当然是我自己想的,我看上去有那么笨吗?”
  “是我错了。”裴昭含笑,从善如流,将刚煮好的茶与他分了一盏,“宁宁自是不错的。”
  宁离咳了一声,顿时挥手,豪气干云:”好罢,我大人大量,就不与你计较了。”
  。
  天边流云时聚时合,恰如今日心情,时紧时舒。
  张鹤邻一路笑脸,滴水不漏,将宁离送到了门外,然而回来时,说不得心中就有些担忧。
  “主君。”张鹤邻思忖再三,细声说道,“只怕是有小人在背后作怪。”
  然而亭中身影,半点也不动。
  裴昭如若未闻,似乎此刻所思所虑的,完全不在这处。他持着天青的茶盏,彷佛有些出神。
  可是张鹤邻在他身边侍奉久了,又如何看不出来,此刻裴昭的心情,着实是很好?
  他原本以为,宁离突然谈到铁勒、提及政事,裴昭或许有几分警惕失望的,毕竟这位小世子,能入裴昭的眼睛,就是因为那天真烂漫的性子。可如今见着,素来冷淡的陛下,竟是松快了一些。
  与他所想的大相迳庭。
  这又是何缘故?
  张鹤邻微微琢磨了一番,忽然间灵光一闪,觉得自己好生蠢笨。
  也是在这座亭子里,萧九龄摸过骨;也是在这处别院中,薛定襄试过修为。奉辰、武威两大统领都被唤来替宁离辨过资质,旁人怎可能有这份殊荣。总不能说,陛下心中其实期望宁世子平平无奇的罢?
  他还记得得知宁离根骨平庸后,陛下不动声色之后,所隐藏的无奈失望。而今日得了宁离这番出人意料的言论,不忧而反喜。
  忍不住就有了些揣测:陛下,其实是望着宁世子能立起来的罢?
  。
  “谁能指使他?”
  裴昭回过神来,微微一叹:“我没想着,他还能有这番见解。”
  原本他以为,宁离还什么都不懂呢,如今见着,却是未必。
  想来也是,生长在沙州,耳濡目染着,怎么可能什么也不懂?
  “……璞玉浑金,好好雕琢,未必不能成器。”
  而如今,宁离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各地世子入京,惯例将在君主身边侍奉三年。
  若要依理,建邺城中,谁也越不过他去。
  裴昭心中已经有了决断,心想可不能再惯着宁离自由散漫了,当即道:“明日起,就让他去崇文馆上学罢。”
  。
  张鹤邻隐约间已经窥得些意思,察觉着语气里还有些心怀快慰似的,不由得又肯定一分。
  他听着裴昭这般吩咐,却是“哎哟”了一声,面上赔笑:“……主君可是忘了,如今腊月,年关将近,崇文馆也已经散学了。”
  握住茶盏的手轻轻一顿。
  裴昭只顾着一边,这当真是忘了。
  罢了,这事情也不用赶在这一时。
  再想了想,宁离那听到读书便天塌了的样子……
  裴昭摇头,不觉间却笑了起来:“也不急,先让他好好的过完这个年吧。”
  第29章 胡麻炊饼 技不如人,难道还要怨天尤人?
  29.1.
  “腊八粥,喝几天?噼噼啦啦二十三。”
  “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冻豆腐;二十六,去买肉……过了腊八就是年。”[1]
  小儿嬉闹,童谣清脆,笑声回荡在巷子里,便是边上的食肆中也能听见。
  那食肆甚是简陋,只支起了几张小桌,大概是地方开的偏僻,如今坐着的食客也只有那么一桌。那仅有的一桌上也凄凉得很,只有两只面碗,盛着些汤汁,薄薄的铺了一层牛肉片。
  杨青鲤抱着那面碗,拈起了一筷子,正对天光。只见那牛肉薄的跟纸片似的,近乎于透明。
  他道:“我寻了这么久,就只找到了这一家,刀工勉强能过得去。”
  宁离不为所动:“别打岔了,你知道我在问什么!”
  杨青鲤发现自己岔开话题失败,顿时间想要唉声叹气。听着巷子里那童谣还在唱着、嬉闹玩笑着,连忙说:“阿离,你没听见外面小孩唱的童谣么?现在已经要过年了,过年!还有哪个这时候会去学馆上学的。”
  宁离看着他:“可是你之前去过呀。你不是还和我说,你一入京,因为功夫不行,直接被陛下送去崇文馆了么?”
  杨青鲤:“……”
  杨青鲤真是一肚子的泪水,有苦都说不来,万万没想到,当时随口的吹嘘,如今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他也冬至那日才入京呢,他能去学堂里上几天?怎么就说了一嘴,宁离就给记下来了。
  实在是拗不过去,杨青鲤终于只有承认:“好罢,我其实得了旨意后,只去上了三天的学!”
  宁离:“……”
  宁离喃喃道:“难怪你要去拜文昌帝君,你这只上了三天,都吹出来了三十天的架势。”
  杨青鲤心想,读书人的事,能叫吹嘘么?他是真的真的、诚心诚意的想要去拜文昌帝君的。此刻将宁离看了眼,顿时恶向胆边生:“那这样,开了年后你给陛下递摺子,反正你不会去奉辰卫,不如陪我一道去崇文馆罢……咱们做一对难兄难弟。”
  宁离敬谢不敏:“你饶了我罢!”
  杨青鲤堪称愤愤:“那你饶了我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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