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贺栎山驻足。
  慢慢他回过头,不可置信看我。
  “那位僧问朕,如果这两个人都命悬一线,朕却只能够救一个,朕要救谁。”
  贺栎山提灯站在我面前,灯照着他眼中的光,渐渐暗下去。他满脸晦色,用尽气力别过头去,不再看朕。
  “朕对你,余恨未消,遗爱更甚。”
  第92章
  贺栎山浑身一震, 转过身,望我,眼中怔忪。
  灯握不稳, 从他手里掉出来。
  “你之前问朕, 这些日子, 哪些是真, 那些没有那么真。”
  “都是真的。”
  “有一天醒过来, 朕看见你,窗外你正在廊下看花, 朕想起了你,全部朕都想了起来。朕看见你, 朕觉得庆幸,再没有比那一刻更好。朕不是想要试探你, 朕只是想要你在身边,多看看你。”
  回京路迢, 我和贺栎山走得慢。
  哪里州县有好吃好玩的出名, 就在那座城多停几天,我和他去见识,看看热闹。
  我和他都只作寻常打扮,名川奇山, 奇人异事, 当时在昌桉县听说书先生讲的事,离得近,我们也去访一下。本来以为那些都是嘴上不把门从头到尾的胡诌, 竟然正儿八经有一些对得上,世上奇事,除非亲眼见了, 否则真是不敢信。
  临安虽然繁盛,许多其他州府的风景和人物,却不能够都一一有胜,这天下太大,人太多,有人要去京城长见识,京城的人去外面,也要长很多见识。
  有一位奇人能够跟野兽,尤其是鸟讲话,他一站在那里,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的鸟都围到他身边,停留他臂肘肩上,听他指挥。他一声令下,鸟儿能够准确飞进任何一户人家,连停在哪一处都能够知道。
  有人问,他有没有用这些鸟干过坏事,他就笑答,“年轻不懂事,浑着让鸟给我去喜欢的姑娘家里送信,冲撞了她,从此再没有跟我有过联系。”
  外面人叫他兽王,他说担当不起。
  平日里他都住在竹林之中一间小屋,许多动物围在他房子四面,陪着他,缺了钱,他就带着几只鸟,其他愿意的野兽,到街上演戏,赚几个铜板。不缺钱,他就不愿意出去。没有人知道他一个人都在干一些什么。有人编排他,说他可能跟兽妖住在一起,仙女一样美,所以他就不往外面跑了。
  还有一位奇人,说是算命很准,看人一眼,连生辰八字都不需要,就能够说准你身上那些事。
  我和贺栎山去看,只看他给别人算。
  他坐一条板凳上,旁边泡着一壶茶,慢悠悠他喝着茶谈,周围许多人围着,称奇,被算的人也奇,说从来这些事他没有告诉过别人。
  我问贺栎山,你说他能不能够算得清楚你的来历。
  贺栎山道:“多年以前,臣记得安王府也来了一位道士,会算命。皇上那时候说自己不信命,不愿意让他给算。倒是臣年少不省事,糊涂着听了他两句。”
  朕道:“嗯?”
  头一回,朕还没有动,贺栎山先从人群中退出来,“臣觉得,也许是他给臣算得不好。他没有算对,说臣执着是苦果。这世上的命,外面人看着不好,命里的人未必觉得不好。臣现在从了皇上的道,不听别人来批命。”
  抵达京城,回宫之前,我先去康王府见了景杉。
  几年没有见,他跟从前变化很大,眉宇之间少了很多稚气。看见我,他跑过来,立定在我身前。
  半句话没有说,他又掉过头跟吴筠羡道,“筠羡,你掐我一下,看我是不是在梦。”
  我回了京,重新又登了一次基——这事情本来不用麻烦,但是景杉劝我一定要这么干,去一去晦气。
  他说,“皇兄,你过去那么险都过去了,老天把之前那个命给你收了,现在你这个命就好了。你再换个年号,从此之后都平平安安,全是好的。”
  他还说,“总算你回来了,只有你治得住贺栎山。”
  他叹一口气,“你不知道景钰,他一天天过的都是什么日子。我恨他得不行,看着他都经常觉得他可怜。”
  景钰退位之后,御医经常去裕王府给他看病。
  原来他这个皇帝当得一点也不安稳,也不开心,内外都不好,他藏着不往外面说,没有人知道。他经常夜里都睡不着觉,惊厥,林承之也偶尔去裕王府看他。
  朝中那么多的人,他都信不过。
  他最信林承之。
  景杉也去看他,现在他们两个谁也不差谁的辈,不高也不低,问他一句,为什么他那么信林相。
  景钰说,他把能够给的封赏都给了林承之,他想不出来林承之还能有什么反他的理由。而且林承之这个人不怕死,他从前身上那些事,但凡他怕一点死都做不出来,他秉性不说刚正,至少烈得很,跟他貌上看不一样,朝中很多人赶不上他。他跟贺栎山不对付,不可能听贺栎山的话在他这里阳奉阴违。他当皇帝,林承之过得最舒坦,他跟林承之永远一条船上的。
  景杉跑过来跟我说,“皇兄,我没有想到。景钰他脑子也不差。”
  我笑,“所以朕想来想去,都不放心把皇位交到你手里。”
  我调侃他愚,他却没有从前一样回嘴。
  他肃道,“皇兄,还是你会看人。还好你没有害我。”
  我再当皇帝的头一年,宫里面有许多面孔,跟过去有一点差,我得一个个重新认,上朝的时候经常我想不起来名字。
  这些臣来去匆匆,我单独个个留下也麻烦,干脆我举宴,一会儿诗宴一会儿酒宴,跟他们拉近,也叫他们跟我熟悉。
  贺栎山会喝酒,他又是摄政王,理所应当他在,但他不愿意去。
  他说,“臣一去,所有人都在那里吓着,坏了皇上的心情。”
  他这考虑……我仔细一想,也没有说错。
  有一天晚上,朕在宫中喝了很久,醉得深,回了寝殿想起来他,让人去把他给我叫来。
  等人已经走了有一阵,朕才想起来,他住在宫外,来回个把时辰。
  再叫人去截,也麻烦,截都截不回来。
  都怪朕多一句嘴。
  朕本来困着,想着万一他真的来了,又不敢睡。半梦半醒,倚在榻上。
  忽然外边有人通传声,说安王到。
  朕睁开眼,看见贺栎山穿一身青白色的锦袍,匆匆从殿外走进来。看见我,他停住脚,躬身请礼。
  “听说皇上叫臣叫得焦急,臣赶着过来,衣裳也来不及换,御前失仪,望皇上宽恕。”
  我喝那么多酒,刚才还不够醉,现在更醉。
  “朕恕你。”
  他站直,目光向我。我看着他,走过去,欺身吻他。
  贺栎山身体一僵。
  他身体硬邦邦的,唇却很柔软,一股淡香袭来朕的鼻尖,清冽,醉人。说不明白为什么,很多事情不受控制,由不得我自己,我按着他,一发不可收拾。
  忽然之间,贺栎山往后一退:“皇上……”
  声音发闷,若有似无。
  他退出来,朕亦抬起头来看他。
  “怎么?”
  朕一晚上酒喝得多,嗓子哑,说的话发涩发沉。不知道他听没有听见。话音落下,一只手扣住朕的脑袋,将朕揽进怀中。
  温热的唇重新抵住朕的唇,舐咬之间,攻城掠池。
  朕鼻尖全是香气,脑子里面一片空白,手脚正热。
  朕不躲,任由他吻。
  ……
  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天明。
  窗外光照进来,朕还有一点迷,脑子里慢慢浮起来睡过去之间的事。
  昨天晚上……
  耳边传来一声埋冤,“总算皇上醒了,臣得以解脱。”
  我感觉自己手正压着什么,赶紧收回来,侧首去看,原来是贺栎山的胳膊。我和他靠得近,近得我现在又闻到了他身上的香气,萦绕鼻尖。
  我头还枕在他的肩上,心中一惊,赶紧起身,“昨天……”
  “皇上放心,皇上醉得深,拽着臣到床上,没有做什么就睡下了。半夜臣醒过来,怕将皇上吵醒,臣就留在这儿了,没有动。”
  他按着肩膀起身,果然他一身规规矩矩,衣裳都没有怎么皱,昨天晚上来时什么样,现在就什么样。
  我心中松了一下,“朕冒犯……”
  贺栎山整着衣袖,淡淡道,“皇上放心,臣万万不会出去喊冤,举罪要皇上还一个公道。皇上轻薄臣,理所应当。夜里将臣喊过来,臣奔波一番,留宿殿中,是皇上的恩情,臣应当笑纳。”
  朕按着额头,“好。你气,你该气。”
  贺栎山忽然却笑了,“臣玩笑话,皇上听不出来。”
  朕道:“玩笑话,讲不好就是欺君。你要怎么赔。”
  贺栎山沉吟片刻,道:“臣身无长物,没有什么可以赔。臣有的,皇上应该都不缺。皇上愿意,臣把自己赔上。”
  朕道:“摄政王政事烦劳,来回宫内宫外奔波麻烦,要么朕在宫里面也给摄政王腾一个住处,什么时候摄政王想要住,也不必再回安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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