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社稷安危旦夕之间,才有诸位大臣改立太子的想法。转向之机,黎民江山之福祉,如今皆在二皇兄你手中。”
“此番归京,二皇兄有什么吩咐,尽管交代三弟。”
段景昭伸出右手,盖在我覆在他的左手之上,“为兄身边这么多人,竟然三弟最懂我。”
他扬起来头,神色严肃起来,“为兄从宫中御医那里打听来的消息,父皇这一回是真的大限将至。太子滴水不漏,为兄已经末路穷途。”
“二皇兄的意思是?”
“太子不死,此事难成。”
过不几日,太子就死了。
皇帝还没有去,太子就先走一步。宫里面办丧事,礼部的官员忙得脚不沾地,太子年纪不大,素来也在朝野内外有一些美德,他去,天下同悲。
太子身体从来没有传出来有什么大的病灶,我一回京,他就死得这样巧合。
不知道是哪个传起来的风言风语,太子是为我所杀。朝堂之中风声鹤唳,我晋王府成了许多人三过不入的狼穴。
唯一不惧外面流言蜚语的,只剩下贺栎山,仍然跟从前一样,吊儿郎当到我这里来讨酒喝。
“殿下,不是小王不愿意去。是皇上觉得小王不堪大用 ,殿下回朝这样重要的消息,将小王略过了。整个朝廷,只有林相提前知道。”
小亭之中,他拎起酒给自己倒。倒满一杯,一口饮了,眼神迷蒙,两颊有嫣色。
我有心打趣,“在喝酒这种大事上,我看林相差安王远矣。圣上挑错了人,恰恰你来最合适。”
贺栎山将杯子倒置,笑着倾身,“殿下这样说,似乎是林相怠慢,没有让殿下尽兴。”
林承之设宴款我,外面许多人都知道,且都并不觉得其中单纯。
因他是皇帝近年来最看重的一位才俊,派他过来,应该是想要打探我,或者是得了圣意,有意来安抚我,如此种种。
“林相未曾怠慢,是本王自己不喜欢那种场合,许多人,不自在 。”
“殿下不愿意,为什么还非要赴宴?”贺栎山打开扇子缓缓摇着,似乎心思并不在此处,目光盯着亭外的池水。
一尾小红鱼跳出湖面,噗通又钻进去,还没有等贺栎山逗弄,活蹦乱跳地逃了。
他于是悻悻将手上的鱼食扔了。
装鱼食的盖子盖上去,又塞回了桌子底部的机关盒里。
“这么一场鸿门宴,殿下偏偏要去,是怕林相难堪,交不了差 ,”他转过头来,看我,“小王猜得对不对?”
我低头去找酒壶,帮他斟酒,“本王人都已经回京,早已经是瓮中捉鳖,还怕什么鸿门宴。”
贺栎山张了张口,似乎还想要说点,最后什么都没有说,只一昧喝酒。天边一朵云飘过来,遮过正艳的阳光,亭子的光就这样暗淡下去。
一会儿功夫,云就又飘走,光就重新泄出来。
捉迷藏一样,这朵云就在天边来回地荡,好像也长着一双眼睛,看见我和贺栎山两个凡俗在这里作乐,特意逗弄。
我跟贺栎山讲起来外出遇见的一些趣事,比如处州的人早上起得晚,天刚亮的时候,整条街上都没有几个铺面是开着的。每月初一是大集,城内很热闹,卖很多京城都没有见过的吃的玩的。每月十五是小集,不只是商贾,许多人家拿自己家里做的东西出来卖,好多人并不卖钱,只以物易物。
他不声不响地听着,有时候我觉得他都已经睡着了,转过头去看,他却还睁着眼睛。
不仅没有睡,还一动不动地看着我,似乎听得入神。
临走之前,我将从处州带回来的一些精致玩意交给了茶生——也就是跟他一起来的青年,两年没有见,他长高了许久,差一点我没有认出来。
茶生将东西收了,出去驾马。
贺栎山站在门口,与我道别。我突然之间便想起来一件事。
“之前我离京的时候,你说回来之后有话同我讲,是什么?”
立在门前影绰的烛光之中,贺栎山只是笑,眼底我看,却忽然哀伤。
再一眨眼,这样神情便没有了。
似乎只是我错看。
“没什么。”贺栎山顿了顿,说,“过了好久,小王已经忘了。”
第56章
太子之死令宫中人心惶惶, 我二哥对皇位虎视眈眈,叫太子一直以来都有所防范,他身边有两个专门从禁军中请来的精锐当侍卫, 平日里也很少外出。
谁都没有想到, 他会死在宫中。
死因到现在还没有论断, 只知道太医院去了不少人, 大理寺的人也正在查。
景杉在外面经常有几个喝酒的好友, 酒桌上这种秘辛往往传得最快,他听了一嘴, 过来跟我说,太子死于毒发。
“太子身边伺候的宫女太监都押送去了大理寺, 听说这会儿正在严刑拷打。他身边的几个通令,以及一干养在东宫门客, 现在都已经被控制了起来,不准出宫。三哥, 你觉得, 凶手是谁?”
景杉平日里是不着调的样,这回倒是有一点正经起来,悄摸摸来我府上,见我在庭中喂鱼, 非要拉着我到房间里面说。
房间外面, 所有奴婢都被遣散了,被他勒令不准过来。
——他就是这样,一点也不见外, 总爱在我府上自作主张。
“外面不是都传我是凶手,”我推开他扒拉着我袖子的手,“怎么, 这你没听说?”
景杉一脸“开什么玩笑”的神情,焦躁地又上前来捉我的袖子,我立马躲了,他手落空,后退一步在桌前站定。
“三哥,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跟我开玩笑?你能杀太子吗?别人我不知道,你我还不知道吗?”
景杉严肃神色,“三哥,我认真问你,依你来看,这个凶手最可能是谁?”
我拉开椅子坐下,顺手在书桌左手边的位置摸过来一本闲书看。他一把将我手中的书夺下,凑到我眼前。
“三哥!都什么时候,你还在看书!”景杉两手掌心交叠一拍,急得直接将椅子往外面托,将他三哥我猝不及防在原地转了个半圈,只好正过来瞧他,“三皇兄,你平时不闻不问也就罢了。现在太子死了,父皇病重,什么情况,你还不明白吗?”
“……”
“这皇宫,要变天了。”景杉压低声音,一脸讳莫如深地伸出食指往上一顶。
“……”
“三哥,你到底有没有听进去我说什么?!”景杉说完,不等我回答,抓过他三哥我的袖子,紧紧往上面提了两下,好像我是条不能翻身的鱼一样,戳我尾巴,看我到底是死是活,“这事不是你干的,那还能是谁?不就是段景——”
说到这里,他哑声,只朝我做了一个口型。
“段景昭?”
我替他将他没说出来的话答完 ,他急得跺了一下脚,好像我闯了什么大祸事一样,急急忙忙走到窗户边去看,看完,又跑到门口,耳朵贴到门缝的位置。
我起身走过去拍他的背,他受惊,背一下子弹了起来 。
“没人,你不早吩咐了吗,全都撤走了。”
“哎呀,三哥!三皇兄,你怎么……这种大事,你怎么……”他愤然又无奈地看我一眼,转身从门边后退两步,再次压低声音,“三哥,你听我给你分析。段景钰跟太子关系好,而且他年纪小,身上也没有兼任要职,就算太子死了,父皇应该也不会首先考虑传位给他,杀太子,他的嫌疑最小。”
“然后就是我——”
景杉在胸前拍了两下,打得他一身锦袍簌簌作响,“父皇瞎了眼,才考虑传位给我。”
他倒挺有自知之明……
“再就是二皇兄,三哥你看……”
我刚刚有一点走神 ,景杉就又扯过我的袖子,非要我端正着听,拿着手在那儿比划,又重复道:“三哥你看……二皇兄一直以来都跟太子有一些囹圄。哦,你离京多年,这些事情你恐怕不知道……哎,我就说,怪不得……三皇兄你……哎,我跟你说……”
景杉絮絮叨叨跟我讲了许多太子和段景昭之间的往事,无外就是围猎的时候,争锋相对去抢鹿啊、兔啊之类的野兽,还有宫里边传出来的,太子什么时候骂了段景昭,被身边的太监听到,什么时候父皇召见两个人,出了大殿,就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连个眼神都互相不肯给。
“太子死了,这皇位不就最有可能落在……”
他嘴巴在动,声音没有出来,光是做口型,还是那三个字。
说完,倏然将头抬起来,一本正经,“三哥,你看我分析得对不对?”
景杉两手将我肩膀按住,生生将我身体掰正,和他面对着面。
我将手抬起来,他的手没有托稳,就这样滑了下来,我趁机用双手按住他的肩膀。
“对,”我拍了拍他的肩头,严肃道,“你分析得对,其中要害,我看十中七八。此事紧要,切莫传去外面,引一些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