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林承之没有答话,本王焦急他一根筋要查个透彻,紧张地将他望着,却见他将头一点,淡淡地道:“既然人已找不到了,也没有旁的佐证,便不能胡乱污人清白,去惊动太子殿下。”
  江起闻倒是没什么意外,一脸自如地道:“既然如此,不如等有了黎垣的消息再去找他询问,以免造成什么误会。至于这所有的答卷,就由本官带回大理寺,留作证物。”
  方才只是清点了朱卷和墨卷,倒还没有认真查看高晟的答卷。
  我道:“不错,高晟向柳文崖行贿已是确凿,他的答卷中必然会有端倪。辛苦江大人了。”
  江起闻摇头道:“下官职责所在,何言辛苦。”
  林承之过去将那在角落里快睡着的守殿人叫醒,那守殿人恭恭敬敬走过来开门,门一打开,看着江起闻怀中之物,忽然瞪大眼睛,对着江起闻扯嗓子一喊——
  “大人,这些卷宗是不能带走的!”
  “什么?”江起闻抱着那袋子答卷回头。
  守殿人唯唯诺诺道:“这……没有调令,这里头的东西是、是不能动的。”江起闻此人,生得虽然不算勇武凶狠,但大约是常年在大理寺办案的缘故,身上有股说不出来的阴冷之气,那守殿人看他两眼,声音便又是越来越小……
  江起闻冷道:“本官乃大理寺左少卿,现取这答卷,是为办案之用。此案紧急,容不得延误,这调令,本官随后叫大理寺的人给你补上便是。”
  “可、可是……这从未有过先取卷,再补调令的先例啊……”
  这卷宗留在这里,难保不会再出什么纰漏。待调令下来再取,确实有些不妥。我便从袖中取出一枚小的印章,放到那守殿人手中:“你放心。江大人言而有信,不会叫你难做的。你拿着这枚印章,到时等调令下来,你再将印章交给传令之人。如此可好?”
  底下人难做,无非是怕上头的人推个一干二净,到时真要追责,没个什么佐证,事都抗到了自己脑袋上。
  江起闻目光落在了那枚印章上,我转过头对他道:“本王的这枚印章至关重要,江大人可别将此事忘了。”
  江起闻收回目光,道:“下官不敢。”
  那守殿人犹犹豫豫将印章收下,又道:“既、既然有晋王殿下作保,那、那就……”
  我三人顺利地将东西拿了出来,一路出了翰林院。走到宫门口的时候,江起闻气喘吁吁道:“时候已经不早了,今日麻烦殿下和林修撰许多,不敢再劳烦二位相送。”
  从这到大理寺,起码要半个时辰,等他把这些答卷带回大理寺,也差不多到散衙的时间了。
  我道:“那么辛苦江大人了。”
  林承之放下那布袋子的另一边,也喘着气道:“下官受皇上指派,协助江大人办案,这袋子朱墨卷委实不算轻,不如下官帮江大人一起提着去吧。”
  江起闻道:“多谢林修撰好意,不过本官住所离大理寺很近,放东西实乃顺便,林修撰若也住得近,本官就不推辞了,若住得太远,本官心里便过意不去了。”
  林承之道:“这……”
  我道:“林修撰住在筑和街。”
  江起闻道:“那却是两个方向了。”
  江起闻走后,我和林承之并排走在回府的路上。
  两边是热闹的茶馆酒肆,夕阳将下,云影在天上浮动,斑斓的色——是个好天。街巷熙攘,风儿有些喧嚣,恍惚回到多年前某个黄昏,我走在街上,与他笑谈着哪里的花开,一同去赏。
  “你和惜梦……”
  他来了京城,也尚未婚配,是不是意味着他和惜梦没有结果?我坏人姻缘,听他之前语气,是恨极我了吧?
  林承之转头打断我:“殿下。”
  他语气有些冷意,我便不再多言。
  走过一条街,我方再开口道:“林修撰今日,会否觉得本王在偏袒黎垣?”
  林承之道:“并未。”
  我道:“本王面前,你可以说实话。”
  林承之道:“下官说的正是实话。”
  我道:“本王今日和江起闻一起向你施压,不是因为本王要为黎垣和太子遮掩,而是本王知道,太子不是会参与舞弊的人。”
  林承之顿住,转头看我。
  我道:“本王从小生在宫中,与太子相处了这么多年,他是什么性格的人,本王最是清楚。”
  林承之低着头沉默,许久方道:“殿下如何想,其实不必解释给旁人听的。”
  我道:“可本王想解释给你听。”
  第33章
  风儿一下便静了了。
  好半天, 我又道:“本王怕你误会了太子。”
  林承之道:“这世上的事,亲眼见的、亲耳听的,有时都未必为真。只凭这些东西, 下官岂会乱下结论。殿下多虑了。”
  第二日清晨, 筋骨刚松, 正用着早膳, 忽然有人上跟前来传话, 说是承王来见。
  承王,那就是我二哥。
  我于是叫人去沏壶茶, 请他到花园来。没来得及吃完,我便去花园一处湖心亭中坐下, 候他。
  本来今日还要去大理寺,起了个大早, 没想到他来的也早,赶在我出门之前——可见铁了心要见人。
  不多时, 他由那带话的婢女引了过来, 笑眯眯地冲我走来:“三弟。”
  我心头咯噔一下。
  我起身迎他,道:“二皇兄过来,有失远迎。”
  “你我兄弟二人,不用那些虚礼, ”段景昭入了座, 整了整袖子,酝酿一阵,方才缓缓道, “为兄听说,三弟昨日和江起闻一道去了翰林院?”
  “二皇兄这消息倒是灵通。”
  莫非翰林院也有他的眼线?
  段景昭轻描淡写道:“为兄听说,江起闻昨日去的是文涵阁, 他不是正查科举舞弊案吗,文涵阁里头放的,不正是历届会试的答卷吗?三弟你跟他同去,是不是也在查……”
  他既然已经知道我跟江起闻一道,再仔细打探,说不定也知道我去过大理寺和柳府。
  我压低声音,道:“虽说此事不该往外传,但二皇兄你不比旁人,我信得过你。我乃是得了父皇授意,与江左少卿同查此案。”
  段景昭睁了睁眼:“竟果真如此。”又疑惑道,“父皇为何会选三皇弟你去查探此案?”
  我老实道:“实则不是父皇选的,是江左少卿看我赋闲在家,寻我去帮他的忙,父皇便准允了。”
  段景昭垂头看着茶杯,许久,抬起头看我,目光如炬:“三弟上回说,为兄若有什么谋划,应当告知三弟你听。其实,为兄倒真有一件事……”
  我心神一震。
  段景昭这样犹豫,莫不真如黎垣所言,乃是这案子背后主导?
  “二皇兄但说无妨。”
  段景昭忧伤地望着池面,道:“为兄做了一件错事。”
  “当年,为兄尚在宫中的时候,机缘巧合认识了黎垣,他跟我哭诉,说自己几试不中,整日遭人戏弄嘲笑,活得十分没有滋味。”段景昭眼底盈盈,仔细一瞧,竟是泪光,“他就是这样,站在宫中的一个湖边,直直往里头栽了去。为兄恰巧路过,命人将他捞起,听了他那些话,心有不忍,就、就帮了他一把……”
  “……”
  “三皇弟,其实,为兄当年,为了黎垣的事,曾经找过柳文崖。”段景昭转过头,直勾勾地看着我。
  我吃惊地道:“二、二皇兄,你,难道你……”
  段景昭闭上眼道:“不错,黎垣平日里虽然刻苦,但才学疏浅,他能中榜,是为兄斡旋的结果。”
  我不可置信地将他看着,痛心疾首道:“二皇兄,你怎么能如此糊涂?!”
  “为兄也是一时心软……”
  “那、那柳文崖,也是二皇兄你、你杀的吗?”
  段景昭便不说话了,脸上全是犹豫之色。
  “二皇兄,你说实话,到这种时候了,你若还遮遮掩掩,叫我我如何帮你?”
  他要是承认了,我便捏了他一条把柄。他要是不承认,我这厢笃定他与柳文崖无关,那么就会继续追查柳文崖和高晟之死,到时真叫我查出什么与他想干的,他便再无机会挽救了。
  段景昭道:“罢了,为兄便跟你直说了吧。柳文崖之死,确实与为兄有关。”
  他到底是不敢赌。
  “皇兄,你,你怎么敢?”我睁大了眼睛作震惊状。
  “可那并不是为兄的本意,是为兄手下之人擅作主张……为兄知道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段景昭握住我的双臂,真挚地望着我,泫然欲泣,“三弟,你可信我?”
  段景昭又将如何为黎垣走动的细节一一讲给了我听,各中原由,无非是心软、身不由己,若非先听得黎垣所述,我此时倒真可能被他打动几分。
  “那二皇兄,高晟也是你……”
  段景昭摇头道:“高晟之事,与为兄无关。”
  我酝酿了一番,又道:“二皇兄,你说实话,我知道你有苦衷,不论你做了什么,我都不会对二皇兄你赶尽杀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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