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裕王殿下,早就变了。
  “或许我一开始的选择并没有错。”
  李苗信呐呐自语。
  “殿下,我还能信你吗?”
  这一声极低,甚至被完全的掩藏于雨声之下,但与此同时,又是那么振聋发聩。
  可这诺大的京城,十几年来展现给外人的繁华似锦,最后也只会消亡在权与利的斗争之中。
  肆意增长的欲望下是冠冕堂皇的惨败。
  被围困于这场猎杀之中的任何一个人,永远都无法独善其身。
  第54章
  第二日。
  午门外的阳日头高挂, 扫除以往京中昏黑的杂色,却又带着不合时宜的灿烂。
  直到喧闹的声音冲破耳膜,苏逸昏昏沉沉的下了马车, 同那群士子们站在午门外, 安静的等待着, 旁人皆是按耐不住心中的雀跃, 毕竟不论成绩如何,他们都能走上这条为官路。
  那可是官!
  拾级而上,一步一步,说不清是脚踏实地后唯一的慰藉, 又或者是名与利荒唐的底色下最好的遮羞布。
  可这对苏逸来说, 却没有任何的欣喜可言。
  直到耳中嗡鸣声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声高昂的, 与此同时宣告着他死亡的倒计时正式开始读秒。
  字字清晰,又无孔不入:“宣, 新科进士进殿!”
  苏逸循声,随着进士的队伍进殿。
  他看见谢明眴站至百官之列, 身着深紫色袍服,金色龙纹刺绣,华贵俊美,引得周边士子频频侧目。
  教坊司在太和门两侧奏起丹陛大乐, 百官身着朝服严守以待, 天子身着全身刺绣十二章纹的明黄色朝服登堂,苏逸垂眼, 随着众人行三跪九叩之礼,礼毕,黄榜被执事官从殿内挪移, 后由礼部尚书邹泽霖传制曰。
  他手捧卷轴,声音响彻整个大殿:“永昌九年四月初三殿试,合拟读卷官及执事官少师吏部尚书大学士史元容等十二员。其进士出身等第,恭乾明宗钦定资格。第一甲例取三名,第一名从六品,二三名正七品,赐进士及第。第二甲......”
  金銮殿内,愔然无声。
  【宿主,紧张吗?】
  懒洋洋的系统音响起。
  “我已经有很多时间去接受这件事情了。”苏逸平静的回答。
  【还以为你会和上次一样觉得我很讨厌,干脆避之不理】
  “对你沉默,就好像是对牛弹琴。就算是明明白白的告诉你,我讨厌你到了极点,你还是会挥之不去的一直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你是在形容我们这些东西像是寄生虫吗?】
  系统想了想,机械的的电子音顿住,不过很快又恢复正常:【他念完了,你不是第一。】
  苏逸回应:“我知道。”
  【太冷静了吧,苏逸......】
  “乾明丙辰年科殿试,第一甲第三名苏逸!”
  系统的声音和邹泽霖念出的名字重合。
  【喂,你是探花了。】
  苏逸这句并未回应他,出列叩头谢恩,身旁剩余两人苏逸都已不大能看的太清,忽地,一声浅淡的敲击响起,那是大殿之上的天子发出的响动,众人皆是被吸引了过去,邹泽霖察意,念榜的声音停下,静待天子开口。
  谢明安是看着苏逸说的:“苏逸,关于你的策论,朕有一问。”
  若是苏逸此刻抬头,便能看到乾明宗眼中闪过一丝阴翳。
  谢明眴掩在宽大衣袍中的手收紧,死死捏紧,众人的目光皆是盯着大殿上唯一跪着的人。
  “朕深知吏治清浊与国运兴衰紧密相连,夫吏者,民之纲也,纲弛则目紊,吏腐则国危。前段时日南泽州县胥吏层层盘剥,官官相护,吮民膏脂而肥私囊,窃国权柄以营党羽,实乃社稷心腹之患,朕便想以此为机,从当今士子中选出一二人选,替朕整治一番这荒唐的乱象。”
  谢明安:“可昨日观诸子今科策论,多务虚言而怯实务,追随源流皆是不得其道,更惶论肃贪之策。唯有你,提出了一点,让朕心生不解。”
  苏逸表情平静,声音却隐约有些哑:“陛下请讲。”
  “贪腐之生,生在四端,法弛,权专,德衰,利惑。四维并举,方能清肃风纪。可你却言南泽肃贪非难事,又为何言出于此。”
  “的确不难。”
  苏逸应声:“破贪,根在豪强权贵勾连,这亦是官官相护的根本。如今律令如蛛网一般破烂,部分官员权力专横,奸邪随破,自然是没有什么威慑。然刑之重,民不敢犯,摧抑豪门,更须以雷霆之势破盘根错节之势,优化寒门晋升之路,书不该只有世家勋贵子弟才能读。周制《吕刑》三千款,墨劓剕宫皆列明条,若督察院剑悬三尺,律法严明,增补朋党罪名,连坐举报,复三代“明刑弼教“的风气,则何愁海内不清明?”
  “至于州县内,钱粮审计,需严加看管,税银由转运使直接送到户部,官田盐税价高者得。南泽气候湿热,位置奇特,水患频繁,常有洪水,在治理水患方面,疏散河道,修筑提坝,分洪蓄水,建设较为完备的水利防洪系统。再说贪官污吏克扣防疫银钱,依学生所言,由中央御药房直接采购药材经过兵部驿道直接送达地方,知县只需签收。瘟疫过后民生凋灵,暂停征收赋税,每户补银三钱,免赋半年。对于无法挽回的赃款追究,设置三帐册,一一比对,若是幕僚贪赃,需连带主官......”
  苏逸的话说的不假。
  他没有丝毫卡顿,临天子而面色不惧,不卑不亢被他刻进了骨子,就好像面前的这位算不上什么天子。
  谢明安眼睛眯起,细细的打量着苏逸,忽地笑了:“确是如此。”
  苏逸身形微顿,心下了然。
  “朕观你殿试策论皆是实策,并非空谈之辈,又逢前几任南泽知县非庸即贪,如今南泽无人治理,动乱不安,那朕便派你即日赴都察院领监察御史衔,任南泽知县,专司江南泽贪污一案,以平民忧。行至南泽,当地吏员若有贪污即行参奏。治理水患,禁征苛税。三年为期,若是考成优异,朕不吝擢升,莫负重望。可若是无能昏聩,辜负朕一片厚望,那便怨不得朕狠心,将你罢免官职,遣送荒远之疆了。”
  殿中落针可闻。
  殿内百官,皆是惊嗤。
  圣上在殿中亲自任命探花郎为南泽知县,这本就是叫人疑惑不解。
  首先,探花这一名号若是放在当今朝中,少说也是翰林院编修,高堂之上总归是要比江湖之远更能抵达权力的中心。
  南泽虽物资丰厚,经济发达,又不在天子眼下,敛财征赋于贪官而言,的确是个好去处,可是派苏逸过去便是查这个的!
  一通盘算下来,这并算不上是好差事。
  其次,圣上于大殿之上便迫不及待任命其职,甚至不经过多番考察,只是稍微问了两句,甚至连夸赞都无,只是一句“确是如此”。
  苏逸这官儿要是做的好,那就算是他的本职,可若是不好,圣上话里话外的意思便是会将那人毫不顾虑的配北疆去。
  这番要是还看不清天子究竟是过于信任苏逸的才能,还是大庭广众之下给裕王的下马威。
  那这官场呆着,也无甚意思。
  苏逸却接受的极其利索,磕头谢恩:“学生虽一介书生,但定以性命为誓,保南泽百姓安康。”
  一声嗤笑响起,久久地回荡,却无一人敢再抬头。
  还在笑着的那人又看向谢明眴。
  “裕王可有异议?”
  本以为这件事就此结束,谁承想谢明安又提到谢明眴。
  “既然探花郎都同意了,本王自然没有异议。”谢明眴莞尔一笑。他垂眸,盯着仍跪在地上的人,心中密密麻麻的一阵酸痛,后知后觉又涌上一股怨恨。
  他是恨谢明安的。
  从他装模做样的爱子爱民,假模假样的和他扮演兄弟情深,又到他的独断专横,傲慢自大,一直到当下他对苏逸的排斥羞辱。
  他切切实实的将那股刀割的痛感吞下去,眼中隐隐约约已有杀意。
  “既然大家都没有异议,那便继续吧。”谢明安挥了挥衣袖。
  邹泽霖闻言,正了正神色,继续按榜念:“第二甲第一名.......”
  只是后来的名字,却是再无人记着。
  这场大典结束的方式如同就好似苏逸丢掉对生的希望一般,并非是刹那间的挣扎,而是苦不堪言的拖拽过后,万般难言寂静中唯一的星突然灭掉,宇宙郁郁而终,落下盛大的帷幕,这场荒唐的闹剧即将终结。
  【——除了死亡】
  系统再度发言。
  苏逸竟然破天荒地回应:“是。除了死亡。”
  【这对你来说算是一种解放,对吧?】
  “不止。”苏逸说:“也让我认清楚一件事情。”
  【什么?】
  “太自信的话,是不会有好果子吃的。”
  系统被这无厘头的一句话整懵掉:【你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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