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她忽而觉得有点冷了,从水中抬起手,却发现整个手都僵了。
刚刚她好像要睡着了,脑中有一个幻象,她看见许久不曾见到的父母,他们在大雪中向自己走来,父亲停在一个雪人旁,那雪人的鼻子是一截干辣椒……她又看到了一棵圣诞树,利曼珊端着一盘烧鹅,喊她去吃。
一个激灵,她清醒了过来,却觉得有些冷了。
为什么要醒过来?早点结束吧,她想。
利曼珊谢绝了去警署的提议,她觉得自己过去也没什么用,留在公寓这边,万一鄢澜回来了,她第一时间可以知道。
于是他们留了一位女警察在这里陪她,并时刻保持联络,其他人暂时回去警署,等的士公司的消息。
利曼珊和女警察坐在大堂的沙发上,她的头发还未干透,坐也坐不住,一会儿起身去门口看看,一会儿又回来问有没有消息。
她不懂,事情怎么就发展成了这个样子,中午走的时候明明还是风和日丽。
脑中不停闪过鄢澜离开家时的样子,生无可恋的样子,那么她是看到了那两张照片对吗?然后呢?觉得自己在背后调查她吗?
利曼珊一直没有时间坐下来仔细分析鄢澜看到的内容,所有的信息碰撞出的只是这表面的矛盾:照片给了她刺激,知道自己背后调查这些事,她不愉快。
她站在大堂前,讷讷地看着雨中的街道,又转回身,透过落地玻璃看大堂中央的圣诞树,忽觉一切都是那么讽刺。
从天堂到地狱,只需要一场雨。
女警察站了起来,低头和对讲机说着什么,利曼珊赶紧奔回沙发区。
“收到,我现在带当事人过去。”
利曼珊听到这句,眼中也有了光,“有消息了吗?”
“查到那部的士了,鄢澜女士的下车地点是西奥海滩,我们现在过去。”
第46章 鄢倚阑
警车在雨中呼啸前行,利曼珊握紧拳头,海滩……她这时候去海滩干什么?她恨不得立马插翅飞过去。
对讲机中,女警察正跟调度台通话:“他们搜到了吗?……收到。”
“怎么了?”利曼珊焦急地问。
“先前的的士司机回到了海滩,联系了海防巡警,他们已经在搜寻鄢澜女士了。”
“那……还没搜到?”
“目前还没有。”
利曼珊的拳头握得更紧了,她的心里闪过一个可能,但很快被自己否决了,不可以,不可能,她咬紧牙,不让眼泪流出来。
女警察感受到了她的情绪,声音稍稍温和了一些:“利女士,我们现在不要做任何设想,还没搜到不代表任何事情,那片海滩很大,而且礁石林立,找人是比较困难的。”
利曼珊知道她在安慰自己,努力稳了稳,“可是……”一张口声音竟有些哽咽,便又努力压住,“可是雨这么大,海水应该涨潮了吧?”
“下雨不会直接导致涨潮。”
女警察只讲了这部分事实便闭了口,不会直接导致涨潮,但今晚的强风和气压有可能会推动海水向岸边逼近,让水位上升,可她不想再吓唬利曼珊。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女警察换了更加柔和的声音:“她是你什么人?可以问问吗?”
利曼珊又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如果不发生这件事,我想今晚我会问她,愿不愿意做我的女朋友。”
女警察点点头,“我理解,想象一下我女朋友这样出走,我大概也会疯。”
利曼珊转头看了她一眼,原来她懂的,又转回头看前方,“是我做得不够好。”
“先不要责备自己,待会儿找到她,再当面跟她检讨吧。”
利曼珊苦笑一声,感激她的安慰。
巡逻艇在浅滩上缓速来回,两名警员正举着探照灯四处搜寻,如果再找不到,下一步可能就是水下搜找了……
突然,一束光线下,一座即将被海水淹没的礁石上,什么东西动了一下,警员将探照灯定位,用望远设备仔细看去,是一只手,正挡在脸前,像是被探照灯的光束惊扰到,一直用手在遮。
警员拿起扩音对讲器:“是鄢澜女士吗?是鄢澜女士吗?”
听到自己的名字,鄢澜几近模糊的意识挣扎了一下,随即,迷迷糊糊的,她猜想,这么客气的称谓,应该是警察吧……
她被灯照得难受,干脆将脸整个捂住。
利曼珊乘坐的警车到达时,海滩上已经有另一部警车候着,还有一辆救护车也停在了那里随时候命。不远处还有一辆的士,应该是折回来的那部车,利曼珊想,但她已没时间寒暄。
警车的车门是开着的,车里的警员正与巡逻警通话。
利曼珊跑到了车门口,听着他们说话。
“当事人已被救下,我们正往回赶,预计三分钟后到达,救护车请到位。”
“收到。”
利曼珊感觉堵在胃中的那块石头终于落下了,消融了,她弯下腰,一手撑着车门框顶端的檐上,“阿sir,她怎么样?”
“发现时被困在一座礁石上,请你让一让。”警察说着走出车子,去一旁的救护车交代事情。
很快,巡逻艇过来了,利曼珊跟抬着担架的医护人员一起往水边跑,巡逻艇停下了,她终于见到了穿着救生衣的鄢澜,警车的灯光下,她闭着眼睛,面上没有一点血色,嘴唇已呈灰白。
“患者体温过低,”医护人员边将鄢澜转移至车载担架边说道,“移除湿冷衣物,准备好干燥毛毯。”
利曼珊握着她的手,只觉得钻心的冷。再仔细看她的脸,眼睛紧闭,不知还有没有意识。
“你是亲属吗?”
“对,我是亲属。”
“那一起上车吧,快。”
利曼珊转头看着几位警员,尤其是那位女警察,喊道:“多谢!”
救护车往附近的玛丽皇后医院飞驰而去,车厢中,医护人员已经帮鄢澜处理好衣物,换上了干爽的病号服,裹在温暖的毛毯中,生命体征监测设备在一旁工作着,她的左手动脉已经插入滞留针,此时正挂着点滴。
“鄢澜……”利曼珊轻唤她,被唤的人却没有反应。
“医生,她有危险吗?”
“病人体温过低,已陷入昏迷,我们在密切关注她的心率、血压和体温,目前情况还不太稳定。”
“现在我能做什么?”
医生看了看她,“如果你是她信赖的亲友,可以让她知道你在身边,增强病人的信念感,另外入院要办理一些手续。”
利曼珊点点头,刚才出来时,她料到要办理一些手续,便将鄢澜的证件带了出来,至于自己的身份,她有些犹豫,不知道自己还是不是她想见到的人,不知道自己的存在会让她感到安慰还是愤怒。
她握着鄢澜依旧冰凉的手,“鄢澜……”
鄢澜被救下时还有意识,可当周遭变得温暖起来,她的意识却渐渐模糊了,像进入了一场梦中。
梦里的她忽而松快了,寒冷和悲愤带来的各种痛,竟都神奇地消失了,她从未感到如此轻松过。
九岁开始这个世界加予她的所有苦楚,都像被什么击碎的一座座石像,在慢镜头中变成空气中的灰尘,随风而去。
父亲的背叛,母亲的抛弃,大伯母的栽赃,堂妹的出卖,所有鄢家人的遗弃,纪希颐的伤害,利曼珊……利曼珊的欺骗……
她踏着轻快的脚步,前方有一束光,她便寻着那光而去,像是进入了一截隧道,但没有关系,光就在隧道的那一端,走出隧道,就可以寻到莫大的幸福。
她毫不犹豫地往隧道那头走,幸福感越来越浓烈,她的身子如此轻盈,所有的病痛都已离她而去。
到了,到了发出光的地方了,鄢澜被明媚的春光刺得睁不开眼,她嗅到了一种热烈的阳光独有的气味,不由咧嘴笑了。
她觉得自己正慢慢变小,变成那个九岁前的鄢澜,不,鄢倚阑,爱她的爸爸妈妈就在那明媚的春光中,向她展开怀抱……
“鄢澜……”
一切却在瞬间模糊了,像平静的湖水忽生震荡,布满涟漪,她仿佛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唤她:鄢澜……
好熟悉,像一个已经渐渐刻入身体的人……鄢澜站在逐渐模糊的隧道那头,想起来了,是利曼珊。
“鄢澜,你怎么这么傻……”
鄢澜的眉蹙了起来,她不要听这些,她一点都不要听,伸出手,等等我爸爸妈妈,等等我……
利曼珊看到她平静的脸上终于有了丝涟漪,眉头微微蹙起,紧闭的眼睛轻微地动了动,她不由倾身,双手握着她的手,“鄢澜……”
鄢澜觉得什么暖暖的,包围着自己的手,顷刻间春光消失了,隧道消失了,她重新感觉到了身体的病痛,重新沉重起来。
她的耳朵里传来救护车的声音,一开始远远的,渐渐就已来到耳边,紧接着那些仪器的“滴答”声,人们说话的声音,全都清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