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好在桓彦范是个明事理的,他将字帖原物退还,并写信称深慕太子风度,礼贤下士,只是他刚刚洗罪,不敢与太子结交。可朝中那些投靠了韦后的人精还是嗅到了气味,上书弹劾太子与桓彦范过从甚密。”
  洛北这才明白李显的那些长吁短叹到底从什么地方来。
  桓彦范是神龙政变的功臣,无论太子出于什么目的拉拢这样的人,在皇帝的眼里都会被视作背叛——就算他知道自己这个儿子的个性,也会被韦后和安乐公主手下那些人左一封、右一封的奏折劝得改变主意。
  “太子迁怒你我,倒也是人之常情。”洛北顿感疲惫,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昨夜皇帝召见我,几度试探,都围绕着父子亲情来进行,最后竟让我来传达让太子禁足的口谕。”
  裴伷先了然地笑了笑:“公子如今战功赫赫,又是领兵大将,陛下当然不希望看到你和太子关系太好。”
  洛北望着他的眼睛:“那你呢?伷先,你打算怎么办?”
  太子詹事是太子最亲近的属官,如今裴伷先却和太子关系闹得这么僵,再在东宫待下去恐怕不是长久之计。
  裴伷先轻轻地叹了口气:“实话说,公子,我早就想辞官了。我厌倦了长安,想回到西域去做我的大商人。可若我主动辞官,天下人会怎么看我?难道不会觉得我是见太子危难,便弃之不顾的小人吗?”
  洛北知道裴伷先自官拜太子詹事以来,身上便背了宰相裴炎的家族责任。
  或许裴伷先可以任性妄为,但裴炎的侄子绝不可能。
  洛北低下眼眸,略沉吟了片刻:“伷先,若是太子主动要赶你走呢?”
  “那也得太子起复之后再说。”裴伷先摇了摇头:“我不能在危难之时弃太子而去。”
  洛北颔首:“我知道了。”
  裴伷先心意已定,洛北也不再说起太子的事情,反倒请裴伷先在此稍候片刻,等他传完了皇帝的口谕,就和他一道外出去走走,看看长安风物。
  长安秋景怡人,处处浓墨重彩,两人穿过城门,一路南行,打马走过曲江池畔,来到了离终南山不远的地方。洛北似乎兴致颇好,和裴伷先穿过一片黑漆漆的树林,走上一条荒草丛生的羊肠小道。
  “天色有点晚了。”裴伷先看了看四周景色,只觉得这地方有些熟悉,但又想不出来什么时候来过,“公子这是要往山中住宿?”
  “哦,山中也是有人家的嘛。”洛北应道,他见眼前树枝密集,只得抽出唐刀砍断了几根枝条,才把一座别庄显露出来。
  裴伷先看那别庄门楼高大,朱门厚重,才像想起什么似的:“这个地方我是来过的,只是当时是坐车......这是褚郡君的终南别院,是不是?”
  “是。此地曾是褚公的山居之所,后来才被则天太后赐给了褚郡君。后来我蒙褚郡君收留,就是住在这里。”洛北弯腰将断裂的枝条扔到一边,却察觉到身后裴伷先神色促狭,就转过头去问他:“伷先,你笑什么?”
  “我笑公子坐拥数万雄师,威震西域,拜访褚郡君却还要拉着我一道才行。”裴伷先笑道:“这样的事情,我怎么好在场嘛。”
  洛北轻轻一笑,摇了摇头:“伷先,你误会了。”他不好和裴伷先解释,只得先走出树丛。
  一夏天的雨水过后,别院前的石子路都生了青苔。
  洛北走到门前,却见大门紧锁,连石阶上都有枯黄的矮草露头:“这屋子,好像是很久没人住过了。”
  “褚郡君是朝廷女官,按规制是要住在宫中的,便是外出居住,她也可以去住上官昭容的府邸和太平公主的府邸么,何必舍近求远,到这个地方来。”裴伷先哈哈大笑起来,“公子聪明一世,怎么在这种事情上犯了糊涂。”
  洛北略微迟疑了片刻:“话是这样说,可我回长安以来,也没有听过褚郡君的消息。”
  “公子离开长安太久,不知道长安城的变化。褚郡君如今可是闻名长安的才女。”裴伷先道:“公子若真的想知道她的消息,倒不如问问王翰——他是上官昭容的远亲,又是出了名的才子。长安城的文会,他多半是要参与的。”
  第137章
  数日之后, 突厥大汗默啜也派出使节到达长安请和,他随信送来骏马五百匹,金银数千, 又在信中在朝堂上盛赞大唐军威雄壮, 使他心悦诚服。
  默啜请和,便代表着自此之后,大唐四海再度升平,皇帝李显龙心大悦,大肆封赏了西域之战中的一干将领:
  安西大都护郭元振因功入朝, 拜为同中书门下三品,接替宗楚客出任兵部尚书,并以功封代国公。
  原北庭都护、西突厥十姓可汗阿史那献接替郭元振, 担任安西大都护镇守西域。朝廷念其忠贞有功,又加封其金山郡王,实封三百户, 赏赐凉州附近的突厥降户千余帐。
  此战中功勋最著的安西副都护洛北则被晋升为右羽林军大将军, 功封昆陵郡公,宿卫北门。诏书还特命洛北认祖归宗,恢复其阿史那献之子的身份,并同样实封一百户, 赏赐凉州突厥降户五百余帐。
  哥舒亶则被晋升为右卫将军,功封襄城县伯。至于军中将领, 也都有晋升。金银珠宝、丝绢绸缎,更是不可胜数。
  “这可真是羡慕不来啊。”
  曲江池畔,波光粼粼, 秋风微拂。如同往日一样,群贤坊中的上官婉儿府邸, 正在举行今秋的雅集,大案之上,佳肴满桌,一众文人骚客已经写完了今次的诗句,正在一道高谈阔论,品评人物。
  近来朝廷最为风行的话题便是西域之战,在场的众人也少不得拿这场战事来讨论。
  刚刚因为在西域之战上仗义执言而拜相的萧至忠率先开口道:
  “天底下多的是子以父祖荫生活,谁能有金山郡王这样的好运气,连一个私生儿子都能振兴家族,光耀门楣。”
  阿史那献少年时代就受父亲牵连,流放崖山近二十年,长安三年才回朝任职,不过五年之内,便做到了从二品安西大都护的位置上,位极人臣,还多了郡王爵位和实封的封地,实在是让朝中人人艳羡。
  可明眼人如萧至忠自然看得出来,阿史那献在西域之战中只收复了伊逻卢城,论功勋,并不配得上多封的那个郡王爵位,但朝廷对他备加优待——自然还是因为洛北。
  父子的名分放在这里,总不能让儿子的爵位职位都比父亲要高。
  宋之问仰头饮下一杯酒,神情上有点戚戚,他在武三思倒台之后,立刻倒向了韦皇后,有着皇后一手力保,才勉强没有被逐出朝廷,只是失去了宰相职务。但看着张仁愿、郭元振都以边事拜相,心里还是有点不是滋味:
  “他们两个人都是外藩胡将,翻不出什么风浪来。现在,我们最怕的就是郭元振彻底倒到魏元忠那边去,唉,走了一个唐休璟,来了个比唐休璟还要老谋深算的郭元振。魏元忠的运气才是真的好呢。”
  兵部尚书是三品,论官阶比安西大都护的品级低了半阶。但大唐有重内虚外的风气,封疆大吏再如何,也比不过政事堂的宰相们风光。这次郭元振既得了兵部的实权,又拜为宰相,还有国公的封赏,几乎一跃与魏元忠等人同列,成为朝廷最炙手可热的人物。
  “魏元忠还谏言圣上,把宋璟也召回了朝中担任吏部尚书兼雍州长史。”张说道。
  “这也未必不是件好事。”上官婉儿笑意盈盈地道:“宋相公正直高洁,又素有贤名。有他来约束朝中风气,朝中有些人便可收敛了。”
  王翰本是敬陪末座,听上官婉儿说到这里,忍不住抬头看了她一眼。
  自武三思死后,韦皇后和安乐公主接手了大半武家势力,她们在朝中任意妄为,就连如今上官婉儿等宫中女官都能卖官鬻爵。她们收了贿赂,便从宫中写文书来,斜封着给到门下、中书二省,叫他们依令执行。
  这些官吏没有经过朝廷的“铨选”流程,被称为“斜封官”。如今这样的官吏充塞朝廷,造成了朝廷“选举混淆,无复纲纪”的情况。
  吏部素来管理官员任命,宋璟要是回朝担任吏部尚书,必然要对这些官吏展开整顿,可是,这不是与上官婉儿的利益相违背么?
  但他离上官婉儿的方向实在是太远了,拼了全力也没看清楚上官婉儿面上的表情,只听得桌边的这些大臣宰相们议论纷纷,好容易熬到宴席散去,才若有所思地出了上官婉儿的府邸大门。
  他还未上马,已有一辆马车赶到了他的面前。那车夫身高体壮,腰挎长刀,就像一座铁塔坐在那里,见了他,才露出点笑容:“王先生,我家洛公子请你去他府上赴宴,你肯不肯赏光啊?”
  王翰一开始没有认出他来,直到听他口称“洛将军”,才反应过来:“巴彦?!是你?”
  巴彦哈哈一笑:“王先生真是好记性。我家将军今日的宴席可摆了不少西域名酒,王先生肯不肯赏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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