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他正在沉思之间,那做饼子的突骑施大娘又拿着一叠饼子来了,见那几个人吃得狼吞虎咽,心里发疼:“怎么,都没吃好饭?我再做些,做得大些。”
  中间有个一直埋头吃饭的青年,青年,听到这话,先是一愣,而后又猛然抬头往上看,一声:“阿娘!”就带着哭腔喊了出来。
  随后一连两日,拔换城中不断有士兵前来投降。到了第七日清晨,拔换城守将把自己的副官派了出来。那人通过绳索,趁着夜色翻下城墙,带来一封亲笔信:
  “小人无意与大唐为敌,皆为娑葛命令,不得已而为之。恳请大唐高抬贵手饶过小人性命,小人愿以拔换城相献。”
  解琬知道这是分化突骑施的最佳机会,当即答应:“我是大唐派来经略西域的御史解琬,我可以保证你和家人的安全。”
  那日正午,拔换城开城投降。娑葛被自己绑到了郭元振大营之中。他黄色的头发乱得像蓬草一般,身体也瘦了许多,唯有一双眼睛不肯低下,直直地盯着帐中的这些“熟人”。
  解琬第一个开口发问:“娑葛首领,你为什么要兵发安西?”
  “你们要杀就杀,哪来的那么多废话。”娑葛别过脸,不想看他,“我们父子都瞎了眼,相信你们唐人的鬼话,到了今天被人出卖,身死国破,是我们父子活该!”
  郭元振微微皱眉,开口辩解道:“娑葛首领,若不是你兵发安西在先,大唐绝不会……”
  “我已经说过无数遍了,我发兵安西,是为了自保!”娑葛眼含热泪,语气中满是委屈:“我们突骑施人没有黄金,不能贿赂你们大唐的官员。就活该被灭国吗?”
  他这控诉打得在场众人都不知如何开口。洛北当仁不让,拍案而起道:
  “可娑葛首领,你不要忘了,你现在是大唐的臣民,如遇不平,你应当向陛下上疏,应当向你的可汗北庭都护阿史那(献)将军陈情……”
  他的话被娑葛愤怒地打断:“阿史那献一个流亡海外多年的犯人,他有什么功勋可以统治西域?!我的父亲被你们蒙骗……”
  娑葛的声音被突如其来的一记重击压在喉咙中。他被重重地打翻在地,脑瓜子嗡嗡地作响,眼前一片迷蒙,什么都看不清。但一股蓬勃凛冽的杀意扑面而来,还是让他不寒而栗。
  可是……大唐不是一般不杀“可汗”级别的俘虏的吗?
  张孝嵩和郭元振一左一右地扯住洛北的手臂,暗暗在他背后,交换了一个眼神,这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人发起怒来可也太恐怖了。
  洛北冷静下来,示意他们松开自己,理了理身上的衣袍,厉声喝道:
  “突骑施·娑葛,你记住,今天我不杀你,是因为你的父亲曾跪在地上,求我饶你一命,保住你这一支的一点骨血。但你若再对阿史那将军不敬,休怪我不给他这个情面。”
  出了这样的事情,解琬也没心情问了,他看向帐中的侍卫:“还愣着做什么?把他拉下去,好生看管起来!”
  拔换城破,娑葛被擒,伊逻卢城的坚守也就失去了意义。城中守将立刻献城投降,把伊逻卢城交还给了大唐。
  “北庭都护阿史那献将军写信来,说伊逻卢城是我安西衙署所在之地,他不好逾越处置,决定驻军城外,让我们派人去接手。”
  郭元振拿着战报,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欣喜之色:
  “解大夫,我看洛北麾下骑兵最多,脚程最快,让他去如何?”
  解琬沉思片刻:“他去可以,我有安抚西域之职,也当与阿史那献这位新封的西突厥十姓可汗碰面。我和他一道去吧。你和孝嵩安顿完拔换城的事务再来。”
  “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郭元振听了这话,忍不住发出一阵大笑,差点笑弯了腰。
  解琬不明所以:“你笑什么?”
  “解大夫,你就算再勤于公事,也没必要在人家儿子见父亲的时候横插一杠子吧?”
  解琬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哦,他们是父子……我都快把这茬忘了。”
  郭元振正色道:“不错,你刚刚也看到了,虽说朝廷封阿史那献为西突厥十姓可汗,但西域诸部并不是人人信服,要不是洛北这位‘乌特特勤’的声望撑着,他这个‘可汗’是坐不稳的。”
  郭元振望着信件,似乎又想起多年前在凉州,洛北接到阿史那献书信的那个晚上,那时洛北脸上复杂的表情,依旧深深地刻在他的脑海中:
  “但愿洛北此行顺利,他们父子之间的关系能够和解吧。”
  第1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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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支羽箭自湛蓝的苍穹下飞过, “砰”的一声,直直地钉在百步开外的靶心上。
  这是龟兹城外的春日时节,漫山遍野开满了不知名的小花。阿史那献的军队就驻扎在绿意盎然的天山山麓下, 春风拂过, 把写着“右骁卫大将军北庭都护阿史那氏”和象征西突厥十姓可汗的狼头纛吹得猎猎作响。
  阿史那献射空了一支箭筒,伸手招呼两个仆役把木靶挪近些,看看自己的成绩。
  那两个人一路小跑过去,取下羽箭,把木靶挪到他面前。箭孔密布在靶心偏左的位置, 与阿史那献的预期大不相符。
  他摸了摸下颌的胡须:“怎么会偏这么多?”可他还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思绪已经被飞驰而来的马蹄声打断了。战事已经结束,哪有这么着急的事情需要赶成这样?
  “可汗——”亲卫高声通报:“安西的洛将军前来求见!”
  阿史那献是在昨日接到了郭元振的回信, 说会派洛北前来接手伊逻卢城的防卫。可拔换城离伊逻卢城尚有三日路程,洛北来得这么快,实在让他不敢相信。
  他瞪大了双眼往那边望去, 洛北已然半跪在地, 单手抚肩,道了个突厥大礼:“伯克。”
  阿史那献快步走过去,把他从地上扶了起来。一别三载,洛北又和他记忆里的那个长安少年不太一样了。
  辗转千里、烈日飞沙、风霜雨雪, 让他眉眼越发深邃,鼻梁越发高挺, 显出与少年时代不同的冷峻气质,就好像一柄寒光闪闪的利刃。
  唯有那双灼灼如金的眼眸望过来的时候,才能察觉到一点温暖。
  阿史那献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洛北的下颌, 几乎能摸到骨头的形状:“瘦了。”
  洛北并不习惯和人这样亲密,花了点功夫才克制住自己没有躲开, 他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伯克......”
  阿史那献难得见他局促,忍不住哈哈大笑,另找话题替他解了围:
  “原本以为你要两三日才到,还把箭靶都搬了出来,可惜怎么射都会左偏,你替我看看,如何?”
  洛北点了点头,随他一起走到箭场里,伸手拿起那支长弓,在手中看了看:“大概是有一边重了些,稍稍修正就好。”
  他从腰间抽出一把金刀,将弓的一角略削去些,又微微磋磨,将它打磨光滑,才双手递给阿史那献:“伯克请再试试。”
  阿史那献依言引弓搭箭,一箭放出,正钉在靶心的位置,他点点头,连发数箭,像是漫不经心般地问起:
  “我听说你在碎叶城被人刺杀了?情况怎么样?”
  “这事情怎么伯克都知道了。突骑施的那个粟特人都督康孝哲,想要谋杀我,再挑起城中叛乱,我已经把他杀了。”
  他顿一顿,又道:“这件事情也是我的不是。我不该图打仗方便就一直驻扎在城外,应当早点入城弹压当地的势……”
  阿史那献轻轻一笑,把弓箭放在一边,望着洛北,开口打断了他的自责:“我是问你的伤口怎么样了?”
  “只是皮肉伤罢了,不碍事的。”洛北这才反应过来,忙道。
  阿史那献不放心,抓过他的衣袖把他打量一番,见他一切如常,才稍微放下一点心。他指了指营帐的方向,示意洛北与他同行:
  “草原上的消息传得比你想象的快。我还在庭州的时候,就已有牧民们把你大破阿史那匍俱的故事编成了歌来唱。以一万破五万,还收回了多逻斯水和金山的广袤土地,真了不起啊,只怕也很辛苦吧?”
  “全赖将士用命,诸部支持,我这个主帅,辛苦些是应该的。”
  洛北说着,从袖中抽出一本花名册,郑重其事地捧到阿史那献手上:
  “伯克借我的两千兵马,都在这里了。我仔细统计过,阵亡者三百八十二人,伤病者六百一十七人,除了伤病员我把他们留在碎叶城修养外,其余众人我都带来了,还请伯克点阅。”
  阿史那献有点错愕地回身望着他。
  洛北惭愧地低下头,不敢与他的目光对视:“阵亡和伤病员的抚恤我都已经备下,除此之外,我与监军御史张孝嵩也已联名上奏为将士们请功。”
  阿史那献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他接过花名册,也依样把册子塞进袖中:“郭都护说,他请张御史与你一道来接收伊逻卢城,怎么只有你来了,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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