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娑葛哪里还顾得上礼仪不礼仪,一把抓住他的手,急急地问道:“洛司马,案子可有结果了吗?”
  “有。”洛北点了点头,“我这就回帐,更衣之后再向您禀报......”
  “来不及了,我的洛司马。”娑葛听到了一个“有”字,可谓是喜形于色,“别更衣了,就穿这件吧,挺好的,整个牙帐的人都等了你一个早上了,你要是再不来,我可就真的顶不住了。”
  他不由分说地抓着洛北,带他进了牙帐。
  牙帐中的一众人等都立刻把目光盯在了洛北身上。洛北却恍然不觉,不疾不徐地道了礼:“见过乌质勒首领。”
  乌质勒见他进来,立刻从牙床上走了下来,双手扶起了他:“洛司马对我有救命之恩,我还未曾答谢。我的这个孩子不懂事,竟差你为他跑腿,是我的不是。还请洛司马当面恕罪。”
  “首领言重了。”洛北微微一笑,扶他坐回上首,自己则立在牙帐中,“首领被下毒的始末,我已经全部都弄明白了,还请首领允许我在牙帐之中一一道来。”
  乌质勒叹了口气:“洛司马请讲。”
  “自首领中毒之后,娑葛首领已将首领的饮食、身边的仆役察查一毕,没有半点可疑之处。”洛北道,“于是,我只能另辟蹊径,将附近十四个营帐中人都询问了一遍。我问他们的问题只有一个:今年与往年有什么不同。”
  突骑施人以游牧为生,夏季驻扎在碎叶城以西的千泉城附近,冬季来到碎叶城过冬,这样的惯例已非一年。洛北这样询问,虽说有些泛泛,但也是一个寻找突破口的好方案。乌质勒暗自在心底点了点头,又问道:“可有什么发现?”
  “其实生活中多的是枯燥无味的琐事,要说不同,这些小贵族和牧民们觉得最大的不同,便是今年的冬季来得比往年早得多。所以,他们迁往碎叶城的时间,也比往年早得多。”
  “这其中最值得我注意的,是有两个负责贸易的小官和我说,正因今年的冬天来得早,往年几个秋日便到访千泉城的商队不得不改换路途,到碎叶城来完成贸易。”洛北道,“所以,我就循着他们的描述,去查验了这几个商队寄存货物的仓库,将货单和商品一一比对。这些商队是康孝哲的属下,这货单我想你也见过。”
  洛北说罢,从袖中抽出几张货单,递到了乌质勒的手上。
  乌质勒看了看货单,却没有觉得这是什么问题:“孝哲是粟特人,一直为我的这些牧民们操持贸易,我们的不少东西都是从康都督那里来的,他有货物存放在仓库之中,不是最正常不过了吗?”
  “是,牧民们在草原上过冬,时常缺乏必要的生活物资,囤积一些也没有什么不对。”洛北点了点头,“可这张单子上,除了生活物资之外,还有珠宝首饰、金银绸缎,这些东西,我却没有在仓库中看到。后来,我用了点小小的诈术,才从看守仓库的守卫那里知道,这些东西都被遮弩首领拿走了。”
  乌质勒立刻看向遮弩:“此事当真?”
  遮弩忙挥手道:“不,不,不。绝无此事,父亲,你不要听信这个唐人的诬陷,他是在诬陷儿子啊。”
  洛北忍不住笑了:“遮弩首领,否认之前,你是否应当先把你腰上系的那只镶嵌宝石和金银的玉带拿下来呢?这上面雕的海葡萄纹样,可是今年才流行起来的图案啊。”
  乌质勒冷哼一声,将货单重重地拍在一边的扶手上:“还不快从实招来!”
  遮弩跪倒在地:“父亲,是儿子一时糊涂,儿子本来也想出钱购买,只是,只是一时囊中羞涩,没有转圜开来,才先拿后买。我回去之后立刻将钱给康孝哲补上。”
  “这些东西遮弩首领也没有都拉到自己家里去。他使用这些东西打点在牙帐中的各位贵胄,其中,也包括您,乌质勒首领。”洛北道,“我曾在您帐中见过一套金银项链和头冠,这些东西,也在这几张货单上。”
  乌质勒也想起了此事:“我说怎么平白无故地送了我一套首饰,我还以为是你这个当儿子的终于晓得孝敬父亲,原来是到我这里销赃来了?你说,你到底能干什么?!”
  第86章
  遮弩一下子跪倒在地,苏禄和康孝哲也是满面尴尬。只是乌质勒盛怒如此,他们不敢为遮弩求情。
  洛北轻声道:“乌质勒首领,您大病初愈,还是不要生气的好。而且,您被下毒之事,也和这套首饰有关。”
  他从袖中抽出一条项链,示意仆下牵来一只小狗,伸手摸了摸宝石,又放到酒杯中搅和了一下,把酒杯中的水酒喂给小狗舔了舔那项链的宝石。片刻之后,小狗竟口吐白沫,倒在了地上。
  娑葛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这个弟弟:“遮弩,你竟敢谋害父亲,你疯了不成!”
  “冤枉,我冤枉!”遮弩急得鼻涕眼泪一起流了出来,“我绝对不敢起这样的心思,冤枉啊!”
  “娑葛首领,倘若遮弩首领真的是凶手,他今日就不会系着这条玉带招摇过市了。”洛北道:“这毒药设计得十分精巧,只有同酒一起服用才会起效。也就是说,只要用手摸过毒药,又摸了酒杯,就有可能会中此毒。而除却这条项链之外,我还检查了其他留存在库中的首饰,几样贵重的首饰上,都沾染了毒物,我想,这条玉带也不会例外。”
  遮弩吓得一跳,当即把那条玉带也丢在了地上。他这一动,牙帐中收过遮弩东西的贵胄都觉得不自在了起来。苏禄当场摘下手上的两只手镯,阿史那忠节取下了一枚扳指。
  娑葛望着他们,这才知道为什么他们不愿意洛北这个外人前来查案,只得重重地摇了摇头。
  乌质勒道:“既然如此,这毒就不会是我这愚蠢的小儿子下的。现在嫌疑最大的,变成了康孝哲。”他眯了眯眼,似是有些伤心,又有些不敢置信地望着康孝哲:“孝哲,你在牙帐跟我,十五年了吧?只是因为我不答应你们粟特人出兵救援的请求,你就要毒杀我,还有我身边的这群老兄弟们吗?”
  “首领,我冤枉啊。”康孝哲也坐不住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我只是受命于遮弩王子采买了些金银首饰,供他行贿使用,我绝没有毒害众位将军的想法。我冤枉啊。”
  洛北道:“实不相瞒,我也想过这样的可能。但我又转念一想,倘若真的康孝哲出手毒杀众人,怎么会露出仓库和货单这么大的纰漏?要知道,康孝哲手下商队足有七八支,足迹遍布大江南北,伪造货单,找地方另外囤积这些货物,都是最简单不过的事情。”
  康孝哲没想到他会为自己说法,抬头惊讶地望着洛北。
  乌质勒却笑了:“洛北,你说送出珠宝的遮弩不是凶手,采买珠宝的康孝哲不是凶手,那还有谁会是凶手?娑葛?苏禄?还是我自己?”
  洛北也笑了:“查到商队这个线索之后,我便顺藤摸瓜,要来了碎叶城沿途道路的数个关卡的出入关记录,其中只有一个人,到过突骑施牙帐之后,便再也没有了踪迹。这个人叫做乔山,在通关文牒上记录,他是个来自毕国的粟特商人。”
  康孝哲想起了这个人:“乔山,我记得,高高的,棕色头发,胡子卷曲,很会跳胡旋舞的那个。是不是?”
  “不错,正是此人。”洛北点了点头,“近来大雪封山,我断定他绝不能通过野外离开此地。但他依旧可能改换名姓,跟着其他的商队离开碎叶城。所以,我抱着侥幸的想法,请郭都护遍查了碎叶城中的大小客栈、酒肆。”
  “好在我运气不错,此人竟堂而皇之地住在碎叶城最大的客栈之中,他昨天半夜才回到客栈,被我的人一举擒获,带到众位面前。”洛北说完,向帐外命道:“巴彦,你把他押进来吧!”
  巴彦迈着大步,像提溜小鸡似的提溜进来一个高高瘦瘦的粟特人,他被巴彦丢在地上,瑟瑟发抖地缩成一团:“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你们想干什么?”
  “好了乔山,不要演戏了。”洛北接过巴彦递来的一个包裹,从中摸出一个瓷瓶:“你以为你的计划天衣无缝,甚至连下毒的瓷瓶都放在包里,没有丢弃。倘若你真的觉得自己冤枉,不妨把这瓷瓶中的东西和着酒一起喝下去!”
  他话音未落,娑葛已经大步上前,一把夺过瓷瓶,将半瓶粉末都倒进了酒中:“洛司马,这等凶徒你还同他废话什么。”他抓过乔山的领子,作势要把酒给他灌下去:“来!喝!”
  “哈哈哈哈哈哈。”那乔山忽而爆发出一阵大笑,“谁能想到,一个唐人使臣,竟然心细如发至此。落到你们的手上,是我命数如此。只恨我没有办法为我毕国死难的亲人报仇了!”
  他说罢,竟夺过酒杯,要一饮而尽。洛北眼疾手快,打落了他手中的酒杯,一把将他的手臂折到身后:“想死,恐怕没有那么容易。把你知道的事情从实招来,你到底是受谁的委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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