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王翰道:“他们原来都是各部里挑出来的,说自己的语言,讲自己的事情。可到了这个地方,统一受你家明府的命令,和周围的这些人就成了战友和兄弟。一家兄弟也不能讲几家的话,是不是?”
  上了这么久的课,王翰的语言也变得平白朴实起来。便是许平这样没读过《四书》的,也能听的明白,他点了点头,带着一脑袋的想法走了。
  那天晚上,王翰的课依旧是准时准点地开了。今天的课讲的是地理的词汇:高山、大海、浪花、河水、草原、沙漠和戈壁.......王翰在上头讲得娓娓道来,下头的学生们听得津津有味。
  洛北依旧坐在下头听,有人要问话,又解释不清楚的时候,便充当翻译的角色。忽而外头一阵响动,他下意识地起身抽刀,喝了一声:“什么人?”
  这些日子,这些个骑射好手也被磨出了极快的反应,讲堂的棚子里四下里刀剑声一起,顿时变得杀气腾腾起来。
  “明府,冤枉,冤枉啊。”许平带着两个衙役从暗处走了出来,双手牢牢地放在耳边,不敢乱动——这二十来号人要是瞬间出手,可能让他们死在当场:“别出手啊,是我们,我们啊。”
  洛北把刀一收,又喊了一声:“都放下吧,自己的兄弟。”那二十八个人这才放下了刀剑,又都望着许平。
  许平清了清喉咙:“上午和王公子问起,王公子说,他是要教这些骑射好手们学写字、算数。还说,之后是要在一起打仗的兄弟,一家的兄弟,不能说两家的话。我就想起我的这些兄弟里,也有没上过村学、乡学,不会写字的,所以来看看。”
  “看有什么意思。”洛北笑着招呼他们,“找空地自己坐吧。可有一条,先学的不许嘲笑后学的,后学的,自己要找机会跟上课程。啊?”
  许平高声应了句“是”,下意识地向外跑去。
  “你跑什么?!”王翰问道。
  许平一边跑,一边招呼:“我去招呼兄弟们,叫他们要学的快来啊!来晚了,可就没有座位了。”
  第67章
  这轰轰烈烈的课堂从冬天办到开春,课堂从县衙的堂下挪到了县中的戏台,台下常常是观者如堵,有人来听课,有人纯是仰慕王大才子的风采,有人专来看那些仰慕王大才子风采的人。
  洛北对这一切都心知肚明,他把自己的手下都打散坐到人群中,又派衙役着差服时不时地巡查一遍,一直到春耕的农忙时节,也没有出乱子。
  王翰的名头倒是一日日地响起来,收到附近不少州县请他讲学的请帖。他趁着春耕农忙,风景正好,一边讲学,一边踏青游玩,又恢复了往日的意气风发,常向洛北夸口:“我不说是桃李满天下,也可以说是桃李满鸣沙了。”
  洛北正忙着把手下的那些骑射好手拆开分组,四人一组和他一起到各处去看春耕的情况,忙得没空和他说笑:“王大公子要我怎么报答呢?”
  “用不上报答。”王翰笑道:“等我回晋阳的时候,把你之前给的那个本地的枸杞酒,给我装上一车。”
  “一言为定。”
  因为有这谙熟弓马的二十八个人时时巡查,春耕时节比洛北想象的要平稳得多。只有那林姓的大户冒着犯忌讳的危险,在渠上种了些小麦,拓展自家的田地。
  洛北蹲了几日,抓了他们一个现行。那林家人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棍棒,又看了看县令老爷手中的弓箭大刀和长枪,当即识时务地将麦苗拔了,伏地请罪。
  洛北也不多和他们为难,只叫他们派人把水渠修缮好,又赔上耽误农时的费用才罢。
  等王翰从附近几个州县游学回来的时候,四处田野已经全是连绵成片的扬花吐穗的麦苗,他兴冲冲地去县衙找洛北聊天,却只见到几个农民拿着新收的麦芽儿让洛明府尝个鲜。
  县衙中,只有吴钩在账簿上写写画画,见到这些农民,也只笑笑:“明府这个人的性子你们知道,东西不要了,你们拿回去吧。心意我代他领了。”
  那些农民不肯依,只把麦芽塞到了吴钩手中才罢休。为首的高鼻深目,显然是突厥人,开口的汉话生疏质朴:“我们本来是逃难来的流人,要不是明府,我们哪能有田地,有饭吃。要是明府实在不收,吴主簿你就收下吧,我们不会种地,多少还是你教的。”
  吴钩忙摆了摆手:“这可就更不行了!公子对手下人管得严。”他们在那里拉扯了半刻,农人们才失望地拿着篮子走了。
  王翰好奇道:“县衙中怎么是吴主簿在主事?你家明府怎么了?”
  “这样的人不知道来了多少波,公子爷懒于交际,不想应付,就让我来干这差事。”吴钩叹了口气,指了指桌边一盘葡萄,“刚刚那都是好的,你看,这还有推不掉的,放在门外的……”
  王翰哈哈大笑,从他手边拿过一串晶莹剔透的葡萄塞进嘴里:“洛北这个人啊,哪有自己躲懒,让你来做事的道理,你等着,我去找他。”
  他说着要绕到县衙后院去,吴钩却拦了他一把:“王公子这是要去哪?要寻洛明府,他可不在里头,他去草原上和他手下那群人骑马去了。”
  夏季的草原也迎来了水草丰茂的繁盛季节。远处贺兰山脉在蓝天下连绵向前,王翰走了半日,才在山坡的阴影下看到洛北身影。
  他正在和手下人玩一种新奇的游戏。先是在草原上用矮矮的草垛隔开一条极长的跑道,两边放上稻草人作为标靶。其他人都退到跑道二十步开外,待到有人从中间骑马穿过,便用摘了箭头的羽箭沾了粉彩,往他身上射去。那骑马的人便使出浑身解数去躲羽箭,还要在箭雨之间抽出时间来射稻草人。
  王翰驻足看了一会儿,这游戏难度极高,几轮下来,几乎人人身上都染了颜色。唯独洛北一身白袍纤尘不染,坐在人群之中蔚为耀眼:“洛公子。”
  洛北见他来了,招呼他来到众人中间:“王公子?你从外头回来了?”
  王翰点了点头,:“你们这是在练什么呢?”
  “练在战场上如何快速反应。”洛北笑道,“怎么,王翰兄也有兴趣?”
  “有。”王翰点了点头,“这可比射靶子好玩多了。”
  队伍中有人笑道:“王先生,这可不是好玩的,你看这些箭,虽然去了箭头,又减了力道,扎在人身上也是疼的。”
  王翰不劝则已,一劝还真来了劲儿,当下豪气冲天地一挥手:“可别小瞧了我。”
  洛北无奈道:“行吧。”他招呼几个人的名字,叫他们埋伏在四周,又让他们手下留情,才敢让王翰纵马猛冲。
  王翰纵马越过草垛,飞也似的躲过当头的两箭,俯身射出一箭,正中稻草人,他正要高声欢呼,却在直身的时候一下子被射中了腰部。他当下捂着腰喊了一声。
  马儿可不管他,只自顾自地向前猛冲,到第六个稻草人时,王翰身上已是青青粉粉,染得不成样子。
  他心怀郁郁地从马上跳下来,人群中立马发出一阵善意的哄笑。洛北和几个人一边替他掸开衣服上的粉彩,一边笑着替他开脱:
  “我们都练了七八日了,才有这点样子,王先生你一天也没练过,懵了也是自然。”
  王翰听着也服气,目光四处一望,却在看到洛北身上的白袍时不平起来:“洛北,你这设计的也太难了,便是神仙也过不去。”
  洛北知他在激自己,轻轻一笑:“你想看我演示一遍?”
  王翰已经拿了弓箭,站到稻草人后二十步开外的位置:“洛北,你不要觉得自己无所不能,我和你打赌,便是你也过不去!”
  “哦?若要打赌,可有彩头。”洛北也难得起了意气,“王翰兄打算拿什么当彩头?”
  王翰拿扇子敲了敲手掌:“我手边这把古扇如何?”
  他这把古扇便是当初在白马寺前被洛北捡到的那把,玉坠精致,扇面是东晋顾恺之所绘的洛神图,说价值千金也不为过。
  洛北点了点头:“要是我过不去呢?”
  “那我要……”王翰抬头看了看,金雕正在空中盘旋翱翔,“就要这只金雕,如何?”
  一只驯好的金雕在长安何止千金,王翰这笔买卖做得不亏。
  洛北笑一笑,点头应了,翻身上马,马蹄一蹬,便越过了起点的草垛,他侧身错过两只羽箭,人已经蹬踏起身,连发两箭,将两只稻草人射倒在地,发出沉重的响声。
  观战的众人都喝彩起来。王翰高声呼喊:“兄弟们,别叫他一个人抢了彩头,要是能射中你家公子,中一箭,我赏十金!”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饶是这些人都是洛北的下属,也扛不住这样的诱惑。当下那些人都拿出本事来,有的连发数箭,有的三箭齐发,一时之间箭雨满天,都向洛北袭来。
  洛北神色一动,双腿夹住马肚,腰身后仰,一个倒挂金钩,几乎是挂在马儿的侧面。马儿与他心意相通,兀自疾驰不休。他手上不停,连放三箭,正射倒了沿途的稻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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