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孙二哑口无言,愣在当场。
  “现在还不肯说么?”洛北从签筒中抽出一只签,又招呼左右,“来啊,给我把这个人按倒重打二十大板,打死勿论!”
  这话一出,人人便知道洛北是要动真格的了。孙二已听过这位县令诛杀大鱼的情形,吓得魂飞魄散,战战兢兢:“明府饶命,明府饶命,小人愿意招供,我大哥,我大哥还活着,就在,就在我家里。”
  这话又让堂内惊起一片议论。一具无头尸体复活,这可是百年不见的大新闻。洛北不得不敲响惊堂木,才镇住场子,他拨出令牌,命衙役们前往孙家拘捕孙大。
  衙役们去了孙家,在孙家的地窖中找到了被藏匿起来的孙大——洛北重审此案的动作太快,孙二还没有来得及将他转移走。
  孙大一路被押过街市时,流民们早已将消息传递了回去。人们蜂拥而至,将街道围了个水泄不通,他们有的对孙大指指点点,有的拍手称快,携家带友地前往县衙,想看一下这桩三年前的冤案将如何落幕。
  孙大押解到堂之后,洛北将惊堂木一拍,还未将刑具摆出来。孙大和孙二就吓得把事情的始末招了出来。
  原来这具无头男尸是一个赶路的客商,路过此地时,天降大雨,便到孙大和孙二的窝棚中避雨。大雨不停,天却渐渐黑了,客商就出了些钱,留下来过夜。
  孙大和孙二见这客商家资丰厚,起了歹心。两人合伙将客商杀害,又把尸体换上了孙大的衣服。孙大当晚便借着大雨离开了窝棚,孙二却在第二天借着打猎的机会,与众人一道去了山上。
  之后,流民们发现了无头男尸,害怕报告官府引火烧身,便凑了些钱将尸首埋葬,又在孙二回来之后,告诉他孙大已经急病而死。
  孙二自然争执着要开棺验尸——这才发现了那具无头尸首。孙二便把一众人告上了县衙。
  “杀人夺财,诬告无辜,致人死亡。尔兄弟之罪,真是罪无可恕!”洛北高声道,“根据《永徽疏律》,本官判尔兄弟秋后处斩,枭首示众,并籍没你们的家产,付给无辜流民,补偿他们的损失。”
  孙大孙二都瘫倒在地,由衙役们一个个地拖了出去。堂下又响起一片低声议论,十几个流民跪地长叹:“上天有眼!冤屈得报!洛明府英明!洛明府英明!”
  洛北让几个衙役把流民们扶起来,又高声说:“本官澄清旧案,就是为了告诉乡亲们,不管之前鸣沙是何情况,倘若有冤仇,一律到县衙来,付诸律法定罪!本官保证给所有人一个公道!”
  洛北说罢,一拍惊堂木,宣布退堂,把一干百姓留在那里。
  他退到二堂,摘下乌纱帽,顾县丞忙迎了上来:“这,这,洛明府真是神乎其技.......您是怎么发现此案有疑点的?”
  洛北轻轻一笑:“一个很简单的问题,流民们已经有人认了死罪,扣住这个头颅有什么意义?只会让自己徒增刑罚而已。”
  顾县丞叹了口气:“前任赵县令还以为是流民冥顽不灵,下令重重拷打了一番。”
  洛北敛容正色道:“这也是我要说的事,前任县令滥用刑罚,导致无辜之人惨死公堂和狱中。这样的事情我绝不允许再发生。”
  顾县丞忙喏喏应了。洛北回到书斋中,想要继续研究赵县令的命案。他将旧案的卷宗整理一番,却发现卷宗上都蒙上了一层细细的灰尘。他望了一眼窗边,那扇受损的窗户依旧在风中摇曳着。
  洛北叹了口气,心知是窗户撞击墙壁,让屋子房梁上的灰尘震落了下来。他喊了一声顾县丞,走进来的却是吴钩:
  “公子爷,街上可都传遍了,说公子爷是神人下凡,专门来为鸣沙排忧解难的。”
  洛北哈哈一笑:“神人下凡也需要有人襄助啊,做得好啊,要不是你看住了孙大,这一出戏绝没有这样圆满。”
  吴钩也大笑起来:“公子也不必太谦。对了,不知道你那猎狼的故事,可否和我详细说说了?”
  洛北没想到他在这里等着自己,只得拍了拍脑袋:“吴钩,我突然想起还有一件公务要交待你去办.......”
  吴钩本来一脸戏谑,越听越凝重:“不行,这太危险了!这,我怎么能.......”
  “危险也只能这么办。”洛北摆了摆手,没有让他继续说下去,“万一打草惊蛇,后果不堪设想。”
  吴钩叹了口气,向他道了个礼,就退了出去。
  洛北找了个下人把顾县丞请到书斋:“顾县丞,我有个请求,这书斋的窗户已经坏的不成样子了,可否派个人来修一修?”
  顾县丞点了点头:“是,是。上次修葺的时候,县衙中还有些地方尚且完好,我们便遗漏了过去。属下这就派人来修。”
  “既然如此,你将上次修葺的记录寻来给我一份。”洛北想了想府库中那干净得能照见人影的地板,不免叹了口气,“我怕是只能避开那些未修缮的地方居住了。”
  “说到这里,我正好想禀告明府。自明府未到任以来,县中名流纷纷递了帖子,为明府接风洗尘。今日堂上过后,这样的人越来越多。明府可要挑个时日和这些人见上一见?”顾县丞恭敬地从袖中掏出一沓名帖,递到洛北手上。
  洛北就是再不喜欢应酬,这样的场合也是逃不过去的:“好吧,三日之后,等吴主簿回来,便由我做东,宴请他们一次吧。”
  “吴主簿出去了?”顾县丞这才反应过来。
  “是,关于前任赵县令被杀的案子,我已经有了眉目,只是还有些细节,要看了赵县令的档案才知道,所以我派遣吴主簿去州府询问。怎么,顾县丞有事情要找他?”
  第59章
  顾县丞连连摆手:“不,不,没有,没有。我是看着吴主簿账务老练,想要同他讨教一番。既然明府有要事交待他,还是以公务为重。”
  洛北点了点头,接下来的几日,他和顾县丞一道清点给百姓授田的事宜,又整理县内一应文书和各类杂务。
  第三日夜晚,洛北将最后一本地图和鱼鳞册整理完毕,交由顾县丞封入库中,这才算是把事务梳理清楚。他走到窗边点了一支清香,又开了窗散散屋中的浊气。
  顾县丞走进来时,看到的便是洛北立在一片烟雾缭绕之中的情景:“明府好闲情呐,怎么还把香点上了?”
  “档案摆得太多,屋子里浊气重,就点支香散一散。顾县丞,你觉得这味道怎么样?”
  顾县丞闭上眼睛仔细闻了一闻:“这香中有丁香、檀香、甘松、零陵香、龙脑……还有茴香。这闻起来嘛,木香和药香兼具。这应当是‘荀令十里香’的配方吧?明府是与此香相得益彰。”
  洛北笑了笑:“我只是随意点来散味道,没想这么多,倒是你对香道颇有心得。”
  “称不上,称不上。自娱自乐罢了,赵县令才是个中高手呢,我曾经亲眼见他调香制香,他制作的香丸,半年味道都不散。”顾县丞恭敬道,“明府,外头派人来催了,咱们是不是该赴宴了?”
  洛北看了一眼天色:“是,没注意时间,天都黑了,是该赴宴。对了,吴钩还没回来吗?”
  “许是吴主簿路上耽搁了。要不咱们把宴会推迟一日?”顾县丞问。
  洛北自然不会为了一个主簿随意推迟和一众大户的宴会:“无妨,我去换件衣服就去。”
  为着摆出赴宴的排场,洛北换了件有斑斓银边的月白暗纹锦袍,又戴了只玉冠,结果这么一收拾,便耽误了工夫,他到酒宴上时,已经是高朋满座。
  主桌这边坐的是里长们、几位来往颇多的胡人大商人、当地世家的家主。各行会的会长只能勉强挤在外间。
  洛北与他们一一碰杯,说了几句劝勉的话。随后便是没完没了的宴饮和歌舞。几个胡商兴致颇高,甚至亲自下场跳了一场胡旋。
  等洛北被下仆架出酒楼的时候,他已经醉得人事不省,几乎是晕在马车上回的县衙。顾县丞已在门口望穿了眼:“明府?明府?怎么让明府醉成这样?”
  “听说,明府在宴上找这些大户募了些银两安置流民。”下仆结结巴巴地回答,“几个大户答应得爽快,明府就多喝了几杯。”
  他们几个人才把洛北抬到书斋的矮榻上。顾县丞看了一眼洛北:“明府年轻,却一心勤劳公事,实在是让我等钦佩。你替明府煮些醒酒汤来,免得他明天起来头疼。”
  下仆们低声喏喏而去,顾县丞又往榻上望了一眼,洛北睡得正沉,蝶翼一样的睫毛在灯火的照耀下投下晦暗不明的阴影。他喊了两声洛北的名字,依旧无人应答。
  顾县丞咬了咬牙,从腰间掏出一把匕首,抬手向洛北胸口刺去。
  正在这时,洛北陡然睁眼,双眸灿如流金,没有一点醉意。顾县丞一惊,手腕已经被洛北拿住,“咔啦”一声,那半只臂膀被洛北卸了下来。
  顾县丞痛得跪倒在地上,一双眼睛却看向洛北:“你,你是装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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