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曹珍娘更着急了:“这,这怎么办,洛公子,你想想办法,想想办法好不好?”
  “这是个死局,想要解开只有走险招。”洛北斟酌再三,终于下了决心:“珍娘,你能回张府一趟吗?”
  “洛公子打算怎么做?”曹珍娘收住眼泪,问道。
  洛北沉声道:“我要你假传圣谕,把你的褚姊姊骗出来。”
  “我能行吗?”曹珍娘有些瑟缩。
  “只有一试了,对了,珍娘身上可有什么圣上御赐的东西?”洛北问。
  曹珍娘想了想,从腰间摘下一只金鱼袋:“进张府之前,褚姊姊把她的金鱼袋给了我。”
  洛北神色一变,他接过金鱼袋,端详一眼,苦笑道:“果然……她已经知道了。”
  张孝嵩替他们驾了马车,挂了马牌,一路疾驰到张府门前。那府里张灯结彩,分外热闹。
  曹珍娘已换了件半新不旧的锦缎宫装,上前猛地敲门,高声嚷道:“圣上口谕,召女史褚沅入宫觐见!”
  几个下人替曹珍娘开了门,洛北紧随在她身后。
  他也略微改换容貌,贴上胡须,披了件宫中侍卫的暗纹红圆领袍。腰刀换成了那把印有狼头的,曾属于东突厥突利可汗的宝刀。
  “张易之何在?褚沅何在?他们为什么不出来接口谕?”曹珍娘鼓足勇气,高声喝道。
  “张昌宗的谋反案尚未查清楚,来了个张易之又想公然谋反。”洛北冷声喝道,“不想要脑袋了吗?!”
  他这话说得实在诛心,片刻功夫,正堂的门开了,张易之整了整新披的衣裳,施施然走了出来:“微臣张易之恭迎圣上口谕。”
  褚沅跟在他身后半步,鬓发散乱,脸色苍白,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她顾不上整理身上凌乱的衣裳,当即跪倒在地:“奴婢褚沅恭迎圣上口谕。”
  “圣上说,朕唯思李弘泰一案关系重大,明日付诸廷议之前,朕还有些细节要问褚沅。”曹珍娘演出十二分的气势,“褚女史,圣上正在等你,进宫吧。”
  “奴婢领旨。”褚沅起身要走,张易之却道了句:“慢着……”
  众人心中都是一凛,洛北更是已把手往刀柄上放。
  “圣上既有口谕,不知道可有信物啊?别是有人假传圣旨吧?”张易之问。
  “大胆张易之!”曹珍娘喝道,“有圣上御赐金鱼袋在此,你还敢多问?要不就请你张大人一道进宫,问问女皇陛下可有这道口谕?”
  “微臣不敢。”张易之见到那金鱼袋,不由得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褚沅,她神色平静一如往常,并不向他投来一个眼神。
  褚沅起身,跌跌撞撞地走了两步,被曹珍娘一把扶住。两人起头,洛北断后,一步一步地出了张府大门。
  一出门槛,褚沅就彻底站不住了,她走了几步,差点带着曹珍娘一起跌下台阶。洛北忙扶住她臂膀,让她借力在自己身上:“我扶你走,褚女史。”
  “多谢。”褚沅也不和他客套,借着他的力道,一步步挪到了马车上。
  她好容易上了马车,再没有一点力气,彻底瘫倒下来。洛北只好让她靠在自己肩上,好让她休息得舒服些。
  张孝嵩驾起马车,往洛北的住处飞驰而去。
  洛北脱了自己的外袍,替褚沅披在身上。
  褚沅抬头本要道谢,明亮的月光从车窗那边照进来,落在她一头一身的伤痕上,尤其是脸上一道五指印,显得分外可怖。
  曹珍娘好容易刹住车的眼泪又落了下来:
  “他们竟然这样欺负褚姊姊,我要到女皇面前去告他们的状!”
  褚沅轻声制止她:“珍娘,你还记得,你的司宝姐姐是怎么死的吗?”
  “记得。”曹珍娘低下头,她还记得司宝被拖出大殿时的哭喊,和一声声冷酷的板子声,司宝哭得撕心裂肺,最后高喊了一声“娘”,就断了气。
  “倘若你不想让我和你的司宝姐姐落得一样的下场,今天的事情,一个字都不能说出去!”褚沅厉声道。
  她此刻鬓发散乱,声色俱厉,有如厉鬼,曹珍娘被她吓到了:“我发誓我不说就是了,褚姊姊你好好休息,不要再生气了。”
  褚沅这才温和下来:“不是我有意吓你。珍娘……”
  “上官姑姑的事情,洛公子已经和我说过了。”曹珍娘低头道,“可是……这件事情又不是褚姊姊你的错。明明是张易之强迫你的!”
  褚沅低低地咳嗽两声,咳出些呛在气管里的酒液:“珍娘,你不明白……在这宫里,对错并不重要,重要的只有上下尊卑,只有亲疏远近,只有……权力。”
  她话到末尾,声音已近泣血。洛北不好劝她,只能悄悄地在早备好的半桶冰水里打湿一张丝棉帕子,一下下地,替她敷在脸上消肿化淤。
  曹珍娘哭着问:“……我不明白,褚姊姊,我不明白,她们都说女皇最信任你,不然不会允许你游走民间,为她收集秘密……她为什么不肯偏袒你,非要偏袒那两个坏家伙?”
  褚沅正要说话,洛北已经替她开口:“……知道太多秘密,并不是件好事。”
  他用一贯温和沉静的声音替曹珍娘解释:“女皇信任你褚姊姊,是因为她除了女皇的信任之外什么都没有。”
  “我不明白……”
  “你褚姊姊今年才十六岁吧,做了这个职务几年?两年?三年?”洛北又单手拧了张手帕,继续刚刚的动作,“在她之前担任此职务的人,她们去了哪里?还活着吗?宫中还有人记得她们吗?”
  褚沅似乎很意外他会知晓此事,勉强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竟有哀伤神色。她勉强支撑起来,开口正要说什么,却被什么呛住。她连着咳了一阵,实在支撑不住,又昏倒了下去。
  洛北慌忙把她接在怀里,伸手试她脉搏,一试才放心下来:“无事……想是刚刚被人强灌了酒,酒液呛了些许进气管,咳出来就没事了。”
  曹珍娘擦了擦眼泪:“坏人……那两个坏人,我再也不要在他们玩游戏的时候替他们数筹码了。”
  洛北轻轻叹了口气,伸手将褚沅垂在额前的乱发拨在耳后,转头看着车外霜月似雪。
  不知多久,马车终于停了,张孝嵩替他们拉开车帘:“洛公子,咱们下车吧。”他看着这一车氛围闷闷,不解其中缘由:“这是怎么了?”
  洛北把思绪收回,答了句:“没什么,多谢孝嵩。”
  他把褚沅抱下马车,送她进了卧房。又自己动手将两间客房的铺盖安排妥当,请珍娘和张孝嵩分别安歇。
  张孝嵩看了看,没找到第四张床铺:
  “洛公子不打算睡觉了吗?”
  “我以前在塞外的时候,也通宵达旦过。”洛北坐在了石桌边,“一夜不睡不是什么大事。”
  他看向张孝嵩,语带愧疚:“这件事情实在凶险,本来不该连累孝嵩。”
  “称不上连累,我只觉得有趣,这样的冒险,天底下能碰上几回啊?”张孝嵩笑道,“不过,洛公子刚刚说,你待过塞外?塞外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第34章
  洛北和张孝嵩白话了半夜塞外,才各自睡下。洛北临睡前还在想张孝嵩说的话:
  “世人都喜欢京城喧闹,其实塞外广阔天地大有可为,我一直想去那里建功立业,可惜没有机会。”
  这声音与郭元振临行嘱咐他的话倒是相似:“……凭借你的身份才情,边关才应该是你的翱翔之地……”
  他思绪乱飞,入眠之时竟又做了那个梦,落雨的驿站,刀刃碰撞的声音,还有冷血的杀手。
  等到他再惊醒之时,天光已经大亮。
  褚沅已经起身,她重整过仪容,看上去依旧是平日那位优雅从容的紫袍女官。洛北躬身向她道礼:“褚女史。”
  褚沅也起身道礼:“洛公子,还未谢过你昨夜救命之恩。”
  “倘若褚女史当真要谢,可否回答我两个问题?”洛北说。
  褚沅点头,示意他但讲无妨。
  “第一个问题是,昨夜去张府之前,你把金鱼袋给了曹珍娘,可见你已知此行凶险,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去?”洛北问。
  褚沅无奈地笑了:“因为我没有办法啊,洛公子……我把金鱼袋给珍娘,便是寄希望她能逃出去。留下一个人,便为日后重查此案留下一丝线索。”
  “一个杯子,当真有这么重要吗?”洛北忍不住问。
  “杯子只是个死物。女皇看重的是底下人为她做事的心。在我的这个位置上,可不能丢掉女皇陛下的信任。否则和等死没有区别。”
  褚沅说到此处,不由得抬眼看了他一眼,似乎想起昨晚马车中他的那番辩白:“我的前任便是因为未能及时揭发李重润、武延基和李仙蕙的谋反案被女皇处死的。”
  “当时,女皇已不再信任那些老成持重的女官,转而让最年轻的我前去监刑。我把毒酒端给她的时候,她一饮而尽,只留给我一句话:‘早晚,咱们都是一个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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