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太宗文皇帝在太原起兵之前,常在边关游走,曾与两位突厥贵胄结为香火兄弟,一位是东突厥的突利可汗,一位是西突厥的奚利邲咄陆可汗。”
洛北饶有兴致地盯着李弘泰,眼前的道士大概不知道西突厥的奚利邲咄陆可汗本名就是阿史那弥射,更不会知道洛北名义上是阿史那弥射的曾孙。
李弘泰全然不觉,只自顾自地说道:“后来大唐建立,这两位可汗相继归附,太宗大喜,诏令有司用一块进贡来的陨铁打造成三把宝刀。这三把宝刀材质奇特,都可以削金断玉,极其耐腐。”
“一把留在宫中,成为太宗皇帝的佩刀。一把上有狼头的,赠给了东突厥的突利可汗。一把上有飞鹰的,赠给了西突厥的奚利邲咄陆可汗。”
“太宗皇帝的那把如今还在宫中,西突厥的那把相传正在吐蕃……至于东突厥的这把,最近又出现在人间,传闻就在这祆教寺庙中。”
洛北皱了皱眉,他已经联想到了阿罗憾所说的那把宝刀——但他记得很清楚,那把沾血的宝刀上没有任何纹样。
“最近来往的不少胡商,都打着这把宝刀的主意。不过我已经找到了宝刀的下落,就差个人和我一道去取。”李弘泰沾沾自喜道。
洛北凭借直觉猜测此人并没有说谎。但其中错综复杂,他实在很难想通,只能佯作不信,诈上他一诈:“你?就凭你?或许你偷东西有些手段,可刀剑的事情……你能懂什么?”
“公子可不要小瞧人。”李弘泰正色道,“我可有一套积年的手段,多少年从无失手。”
“哦。”洛北越发不屑地打断他,“是是是,你师父传你一套独特的法门,又教你不可多用,用多了就遭天谴……”
李弘泰被他一激再激,哪里按捺得住,当即恨声道:“告诉你也无妨,凭你这化外出身的凶劣匪徒,这辈子也学不到行家的一星半点。”
“我要出手,会花上一个月功夫观察那宅子,还要和仆人及周围邻居攀谈,便是花上些银钱也不在意。”
“之后嘛,我会藏在橱柜、衣柜这样隐蔽的地方,一藏就是几个时辰,那些自高自大的贵人们以为自己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其实我在暗处偷偷盯着他们呐。”
他越说越得意,洛北紧紧盯着他,此人的心思之狡诈确是他生平仅见,更可怕的是,此人竟真能从这些行动中获得愉悦。
李弘泰笑道:“等到我真的去偷东西的时候,没人比我更清楚那些珍贵的宝贝被偷偷地放在哪里。最好笑的是,那些人要过了好几天才能发现东西已经不翼而飞。”
“他们不会想到是盗贼所为,只能怀疑自家人。哈哈哈哈,看到他们在家里互相怀疑,吵吵嚷嚷的模样,真是我生平一大乐事!”
李弘泰大笑了一阵。洛北只轻蔑地一点头:“原来你的相面奇准是这么来的,但你为什么不偷偷地拿走那把刀,却要找我帮忙呢?”
这话倒是戳中了李弘泰的心事。李弘泰冷哼一声:“这都怪那刀原来的主人太不争气,我明明看到他在灯下和他妻子夸耀把柄宝刀,一转眼,他就因为赌钱把它输给了海藏。”
海藏就是祆寺中的死者,洛北皱了皱眉:“可我明明见过那把沾血的宝刀,上面并无狼头的图案。”
“早知如此,那日我也该潜在祆寺里。”独眼人道,“为了找到这把宝刀,我还花了好大力气潜入衙门里,结果拿到的不过是把平庸的货色。”
“怎么,你也没想到?”洛北问。
“这缘由并不难想,肯定是那原来的主人不肯把宝刀交出去,找了把差不多的替代。可惜我问了他好久,他都不肯承认。”李弘泰说着,露出一股令人生厌的笑容,“不过他如今已经死了,他那妻子一个人在家,我又不巧抓住了她一点把柄,管叫她把刀交出来不可。”
“我可不会对弱女子动手。”洛北断然拒绝,“我不干这样的事。”
“没叫你去威胁她。我说你这榆木脑袋,除了动刀剑就没得别的法子了吗?”李弘泰从腰间翻出一只小荷包,从荷包里拿出一只漂亮的鎏金耳环:
“我是在一个达官贵人的宴席上捡到她的这只耳环的,那屋子里还留了换下来的衣裳和首饰,你说,一个漂亮的女人乔装改扮溜进宴席,是为了什么?”
洛北摇了摇头:“这我哪里知道。”
“自然是去私会情郎啦。她正在为丈夫守孝,哪能公开和人私会,只好乔装改扮一番,结果被我抓个正着。”李弘泰情绪越发激动起来,“哼,这班大家贵妇,裤带扎得比……”
洛北不愿听他越说越离谱,也想杀杀他这嚣张气焰,开口打断了他的话:“既然这样,等刀换了钱来,咱们得五五分成。”
“五五?!不成不成!”李弘泰转身要走,却看到洛北好整以暇地立在原地,当下气焰先软了三分:“□□吧,你总要可怜可怜我为打探消息花出去的那些银钱吧?”
“就是五五,否则免谈。”洛北斩钉截铁地道,“我猜原主大抵是个禁军军官,而阁下这副尊容一旦出现在那位遗孀的门前,就会被左右那些禁军军官们打出去。”
“等一等?你怎么知道原主是个禁军军官?”李弘泰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这是个很简单的推论,且不说海藏平日里就喜欢和禁军一道打牌。”洛北摊开双手:
“就说这把刀吧,突利可汗早逝,这刀应该被他传给了自己的儿子贺逻鹘。贞观十三年时,贺逻鹘受人裹挟参加了九成宫叛乱。他因太宗的仁慈逃过一劫,想来这把刀却是再也留不住了——这刀如果没有被收归宫中,那么一定是到了当时参与平叛的禁军军官手中。”
李弘泰的脸色阴晴不定,洛北似乎比他想象的要难掌控一些,但这样容貌俊美,身手出众,又在洛阳毫无根基的匪徒可不是天天都能遇到:“好吧。我答应你五五分就是了。”他把那耳环放在洛北手上,“记住,你要先哄她几句,让她放你进门去,再趁她不备,拿出耳环来吓她一跳……”
“好了。”洛北接过耳环,止住了独眼人喋喋不休的念叨,他对别人的私事大多时候敬而远之,也不打算真的地去讹诈那遗孀。但这把刀显然是个很重要的线索,它串起了目前所有的问题和线索。所以值得他走一趟,“我这就去。明日一早,仍在这里见面。”
“等等,好歹把这身突厥人的打扮换下来,换身好衣裳!”
第27章
洛北换下突厥人的打扮,重新换了件半新不旧的月白绸袍,向李弘泰告诉他的地址走去——那是洛阳城中极靠近宫门的“承福坊”,一向为禁军和他们的家眷们居住。
他刚进坊中,便看到有人聚集在一户门前。
洛北走过去一看,一个衣着华丽的中年男子带着几个随从,一边拍门,一边高声喊道:“别以为锁着门就可以装作不知道。小娘子,你当人死了就可以不用还债了吗?今日若是识相,出来乖乖地和我走,我保你衣食无忧。等老子把这里拆了,把你抓出来,你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洛北不喜他那副凶恶嘴脸,环顾四周,自地上捡了一块碎石,反手扔了出去,正中那男人眉心。一抹血立刻从那男人的眉心流了下来。
洛北自腰间抽出刀,冷声道“骂完了没有?骂完了就快滚!”
“哪来的小白脸,敢管老子的闲事?”那中年男子示意几个随从一齐上前。洛北轻轻一笑,飞起一脚踹开一人,又用刀尖划破一人衣襟,刀锋正架在那男人的咽喉上:
“我不想再说第二次,现在就走,我饶你不死。”
那中年男人唯唯诺诺几声,待到洛北一放手,立刻带着人逃也似的走了。
洛北收了刀,走到门前,确认几处特征,知道这就是那宝刀原主的家。他轻轻叩了叩门:“夫人不要惊慌,外头的人已经走了。”
门“吱呀”一声,一个容貌温婉,一身素缟的女子怯生生地探出头来,她约莫二八岁数,神情紧张,但看到洛北那张俊美温和的面容时,稍稍镇静下来:“多谢公子出手相助。”声音里还带着一点颤抖。
“夫人不要惊慌,我是你丈夫生前的朋友,外放许久,甫一回京,便闻此噩耗。”洛北道,“夫人可否允许我入内为死者上香?”
那女子点了点头,开门放他走了进去。室内一片混乱,原本供奉着牌位的香案已被推倒在地,香炉滚落一旁,灰烬四散,檀香的烟雾在空气中弥漫,却掩盖不住那股混乱的气息。
四处散落着桌椅板凳,有的断腿折臂,有的倒扣在地,木屑和碎布散落一地。墙上挂着的画像也被扯下,卷曲着躺在角落,显得无比凄凉。
“让公子见笑了。”夫人神情悲伤,一双小鹿似的的眼眸盯着地面,声音哀婉,“家里这些东西……在他活着的时候就能卖的都卖了,没卖的也被这起子要债的打烂了。妾身……妾身去给公子端碗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