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姚奉安露出会心一笑,孔延熙也大笑起来。贺良征则继续开口说:“方才你说‘钱’的事情已经有人办了。我这里的一桩事也要交代给你,看你们怎么拿个主意了。我的学生中就有很支持共和主张的,也有学生的家长,愿意为共和党提供资金支持。”
  孔延熙便问:“是谁?”
  *
  “——这算什么问题?”牢里,妫越州对新的一位访客说,“为什么板着一副明明是熟人的脸装作不认识呢?
  隔着栅栏,牢外站着的人是棠明。时隔多日,她终于踏进了这里,却不是为了叙旧。此时她紧紧盯着妫越州,冷声说:“你知道我的意思。妫越州,我在问你的身份——你究竟是谁?”
  妫越州笑了一下,道:“我的身份?如果不是督查使,我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
  “是啊,如果你不隶属于督政署,早该判了死罪,”棠明面覆寒霜,“因为你刺杀了和郡王——直接违逆陛下的旨意杀了他!可既然你是督政署的人,为什么非要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来?”
  妫越州望着她,并未接话。
  棠明便继续说:“你是因为陛下宽恕你?因为自傲自负,以为陛下必定会起惜才之心?可你又凭什么这么笃定?你甚至身在牢里还差点要了璐王世子的命!”
  妫越州问:“怎么,皇帝陛下派你来,是终于要处罚我了?”
  棠明却不理会,只是自顾自地说道:“我原本也只以为是你的傲气与意气,因为你是个宁折不弯的年轻人。可是妫越州,当我认真思索这一切,我才发现,还有一种解释是你对我们的陛下没有半点忠诚的意思!所以你不会考虑我对你的劝告,也不会顾及这些事对你日后仕途的影响。我又记起了你的主张、你在加入督政署时说的那番话……
  “为了女人能当家做主,妫越州,我那时就该多问你一句——这是不是共和党的主张?!”
  “唰”的一下,她猛然举枪对准了妫越州。
  对于妫越州,棠明纵使又爱又恨,原本却也不作他想。特别是她接到了陛下的旨意,心知妫越州虽然是要吃个大教训磨磨性子,可陛下还不会放弃她,陛下愿意顶住璐王一派皇亲的压力保她一命。这是天大的好事,意味着妫越州总还是安全的。所以棠明在这件事上目前唯一要操心的,就是该怎么既保护好这个年轻人的锐气,又让她牢记日后再不能做出这样无法无天的事情来。
  然而没料到新党的那个年轻司长——曾经被妫越州打残了的顾闻先竟然找到了督政署。本来棠明绝不会理会,唯一跟顾闻先接触的契机是在清缴原警政司司长贾德龙的牵连势力时,顾闻先也要接受相关调查。然而他在接受调查时却好似另有准备,直接递出了另一份证据。
  那证据传到棠明手中时,她还以为是顾闻先吐出了新党的更多腌臜,没料到一打开却是从前警政司为数不多的对于共和党派的调查与抓捕记录。当看到记录中推测“党中绝大多数为女子”时,她便眉心一跳,而当看到口供中有人声称“共和党是为女子立命安身、顶天立地”时,棠明便骤然将那记录合上了。
  顾闻先还送了一句话来:“妫越州即为共和卧底,实情便在启明女校。”
  于是棠明便来到了大理院。
  此时此刻,在她枪口下的妫越州神情分毫不变。她甚至云淡风轻地点了下头,说:“是啊,那一直就是共和党的主张。”
  棠明手指一动,扣动扳机,“砰”的一声,一枪便直向妫越州射去——
  第151章 “难道我们所共同关注的不是同己身相干的事?不是女人的事?”
  这枪来得极快又急,直朝妫越州而去。她却仍旧立在原地,纹丝未动。那子弹直直擦过了她的右脸,“砰”的一声钉进了泥尘飞溅的后墙中。
  “……你为什么还要回来?”棠明仍旧举着枪,声音喑哑。
  “我想跟你谈一谈,”妫越州望着她说,“我们之间是可以交流的,对不对?”
  棠明的神情冷肃,她说:“如果我刚刚对准的是你这颗脑袋,你现在已经死了!”
  “当然,我从没有怀疑过棠署长的忠诚,”妫越州点了下头,道,“不过你消气了吗?”
  “消气??”这个字眼令棠明猛然拔高了声调,她冷笑连连,“对你这样的乱臣贼子,我怎么可能心平气和?!”
  话音落下,她手中的枪口微动,这次不偏不倚便对准了妫越州的眉心。
  “——现在,告诉我你的目的!”她喝道,“别让我再说第三遍!”
  妫越州微微扬眉,她向旁边走了两步,发现那枪口也随之移动起来,似乎是牢牢钉在了她的身上。
  “我只是觉得,这话在你心平气和的时候更容易听得进去,”她似乎叹了口气,继而坦然道,“要不要加入我们呢,棠明?”
  “你说什么???”棠明被怒意鼓胀的思绪一顿,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让我加入你?什么意思?加入你们共和党??”
  妫越州说:“是啊。我可是很看好你的。”
  棠明这下真被气笑了,她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冲着妫越州脚底开了一枪,随后就是乱枪飞舞。枪声不停,被勒令在外守门的狱卒都惊动了,唯恐出现不测,便大着胆子探步进了牢房。
  “……棠署长?您还好……”
  “滚出去!!!”
  原本被小心翼翼推开的门“乓”的一下再度关上,牢内的空气终于寂静下来。在被流弹激起的飞尘中,妫越州倚在内侧的墙上,对着气势汹汹的棠明摇头说:“你看,我真说了你又急。”
  “我看你是想死!!”棠明咬牙切齿,“还敢在这里大言不惭、疯言疯语!我不把你的老巢掀了都算我肚量大了!你这个仠细卧底,还敢在这里冲我‘招安’???”
  妫越州不以为意,说:“当初我说起我们的主张,你分明也是格外赞成的,怎么这时候又反悔了?”
  棠明道:“因为你说的跟我所以为的,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怎么不是一回事?”妫越州反问,“难道我们所共同关注的不是同己身相干的事?不是女人的事?”
  棠明被噎住,一时没有开口。
  “你曾经也同我提过,有关承德太后的愿望,”妫越州继续道,“她推设女学,又开辟女官制度,不正是为了在为自己谋生的同时也为天下女子开一条生路?而为了这条路不被堵死反噬,她还力推自己的女儿上位,就是希望女官女权能被长长久久的传承与发扬。她是希望被压着跪了几千年的女子能站起来的,是不是?”
  “当然!”棠明对于承德太后的话自然是绝不能有半点遗忘,“可你现在做的是在背叛她的女儿!你在掀翻她的王朝!”
  妫越州说:“因为王朝不是必需品。”
  “……你说什么?”
  “女人只要向前,”妫越州缓声道,“该覆灭的自当覆灭。
  “承德太后是坐在一架摇摇欲坠的阶梯之上,想要给被层层男权倾轧下的女子开一条向上攀援的通道。她是女人,所以记得要提携女人,女人与女人、同性之间才能结成最牢固的同盟。她很明智,也因明智而伟大。可我们都知道这有多么困难,因为在层层阶梯之上牢牢盘踞的、还有数不尽数的男人,他们连枝同气,虎视眈眈要排斥异己。女人要向上爬,女人要稳固和传承,太艰难了。
  那个阶梯建立的规则,只会允许极少数的女人冒头,而不会有长久的、广泛的女人的身影和她们的传承。因为从‘家天下’开始,所谓的君权帝制不过是男权最大化的集中映射,男人当政,男人当家,所以与他对立的另一种性别只会被轻视欺压。所谓的男权,就是靠着吃女人活的。这个王朝要活下去,也是靠着吞掉最广大女性的性命与血泪才能延续!
  所以男权怎么会给女人出路?一旦女人不肯让他吃,一旦千千万的女子抬起头来,他又怎么能活得下去?!只要广大的女人站立,这个制度本身就会崩溃瓦解!
  这才是承德太后最真实的愿望。如果在她的愿景下,女性能够走到终点,也必然是欢欣迎接这个阶梯的倒塌!而现在,我们幸运的一点是,这个阶梯已经要塌了。”
  棠明怔怔地听着她的这些话,如遭电闪雷鸣,思绪在脑海中灼热翻腾,犹如岩浆汹涌澎湃。她几度想要张口,却最终讷讷难言,手中的枪也不知在何时无力垂下了。
  “……这个时代的机遇正在于此,正是因为它要塌了,所以女性才有机会逃出生天。有相当一部分人,她们已经站了起来。所以,我们只是提前了一些,”妫越州缓步上前,对她说,“现在我来邀请你,因为我们是殊途同归。”
  棠明沉默许久,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仅凭这些说辞,你就想让我相信你?”她轻声说,“一群乱党,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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