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你说民众?”何衷我分寸不让,反唇相讥,“那日里也是为了抓人在大街上闹得沸反盈天,警政司如此行事又激起了多少民愤,你们比我清楚!这时候怎么还敢说得出‘民众’二字?!民众就是让你们深夜喧哗学校驻地?民众让你们牵着狗来追孩子么?”
这话就差指着他们鼻子骂“畜生不如”了,饶是李和也微微敛了笑意,但还是摆出劝诫的姿态:
“我们行事自然是一心为了人民,可也总有疏漏之处。如今‘集会谋反’一案干系重大,这危及国家政体,非同小可啊!政宰更是亲签密令,此案早一日查清,国家不就多一日太平么?何主任应该理解啊。”
“这么说前几日巡捕房也是拿着政宰密令去搜街的?”何衷我冷笑道,“搞得鸡飞狗跳民怨沸腾,这也是政宰的意思?”
“你——”
对面巡捕房里有人见她软硬不吃不免气急,见李和同样不语,便大喊道:“这女的胡言乱语、勾结逆党,给我把她一起抓起来!”
众人齐齐应“是”的声音还没落下,突然又有一阵急刹车的声音尖锐传来,原本围得滴水不漏的人墙霎时便被这声音轰开了一道口子。警政司诸人望去,才见那黑色小轿车里已迈步走下来一人。这人说熟悉也不够熟悉,说陌生也不太陌生。这时手灯车灯齐齐静默,倒是没一个敢朝上照的了。
“警政司、巡捕房,”妫越州脚步站定,将打量的视线收拢,最终定在了李和身上,她一字一句地缓声开口道,“该说什么,好久不见?”
第119章 “别让我说第二遍。”
这话一出,只有四下俱寂,连气势昂扬的几条“警犬”都被按紧了后颈。
警政司巡捕房众人齐齐失语,主要缘由便是于新党而言,妫越州此人的存在不可不令人惮忌,哪怕还不认识她本人,有关她的调查资料也早早被递呈在了议会桌案上——更不用提由她做出来的那些个“惊事要闻”了。此人原系孤儿,出身不明,幼时曾于京都城内游荡,后被寡妇姚氏收养,就读启明女校,为首届学子,中学毕业后前往海外留学,取得达辉兰维利吉大学硕士学位,后归国,同年入督政署,短短半年时间便靠着不俗功绩升为督察长。
此人狡诈阴险、胆大妄为,行事往往不按章法,短短半年时间,便不知内阁新党有多少成员先后栽在了她手里。远的不说,单说近来的钱复宽,竟还是在赴宴之时被她逮了去,不仅如此,新上任的顾闻先还给打得重伤住院,不了了之。也曾有义士刺杀,可那些人不是死得干净利落,就是被寻根究底端了老巢。连政宰都曾有言:若说从前在皇权座下的督政署是只打了盹的老虎,那么有了此人,老虎才是彻底张开了獠牙。
所以新党诸人无论心中想的是什么,一旦见到了她,一时倒真不敢轻举妄动。
李和自然也是如此。他定了定心神,在周围噤若寒蝉的氛围里,眼尖瞧到那车门竟又打开,另一个女子钻了出来。这人他不久才见过,是督政署的督查使孙颖。
——这么说来,她今日不过就带了一人。
李和重新带上笑容,向前一步,伸出手,说道:“原来是妫督察长,真是巧,久仰大名啊!”
刚站好的孙颖见他这黄鼠狼似的样子就厌恶,没忍住撇了撇嘴,又向车另一侧的妫越州看去。
妫越州的心中所想大约与她类似,她分明瞧见了那手,眼珠向下一点却又缓缓视线上移,望着李和的神态中便轻易露出了几分似笑非笑的轻蔑。她的手自然落在身侧,却是一点动作的痕迹都没有。
“李和,督政署总警监,”妫越州说,“很不巧,我特意来找的就是你。”
李和伸出的手一僵,旋即收回身侧,渐渐攥成拳头。
“妫督察长这是何意?”他的笑容也散去,“莫非你是来为这‘集会谋反’一案的干系人而来?还是妫督察长竟也身涉其中,才要找李某分辩?”
孙颖听这话就要拧眉,那厢妫越州却不为所动,她不紧不慢地反问道:“‘集会谋反’?你就是打着这个旗号闹腾得外面鸡飞狗跳不成?你追的到底是所谓的‘干系人’,还是急着借此事的由头杀人灭口?”
李和沉下脸来,冷声道:“妫越州妫督察长,你慎言!我不过瞧着女皇与督政署的面子才礼遇你三分,岂容你随口污蔑?!”
“怎么还着急了?”妫越州冷嗤一声,“钱复宽自然会等着你叙旧,这时候何必跳脚?”
听到“钱复宽”这三个字,李和心中不免“咯噔”一声,不过下一刻他就勒令自己放下心来,强硬道:“钱副警监纵使被捕,可他最终定罪与否还该由云青府过目!妫督察长手腕了得,可真相尚未查明,事情又怎么扯到了我李某人头上?容我提醒一句,查案要的是证据,督政署倘若是捕风捉影恶意中伤,这罪名可也不小!”
督政署与内阁互为制衡,纵使督政署有权查办内阁官员,然而政宰作为内阁中的最高掌权人,与皇帝同享有对督政署查办案件结果的审理否决权。因此,涉及新派人马,督政署若要利落结案,则必得有无可辩驳的铁证才行。故而如今李和之言,确实也有理有据。
“是这个理儿,”妫越州于是也佯作赞同道,“但正是钱复宽将你供了出来——卖官鬻爵、贪赃枉法,还是暗中投螙害他的主谋之一,现下他刚刚死里逃生还在病床上,为查真相你得去一趟。”
李和眉毛一跳,见孙颖那厢已然动作迅速将那车的后车门打开了,还做了个“请”的姿势,心中惊疑未去,又添怒火中烧。
“——简直是一派胡言!妫督察长一张口,半分凭证也无,我李某人就要言听计从放下正事不干,”他一字一句说道,“夜里跑到你督政署的地盘自证清白了?莫非是要将我李和当成三岁小儿戏弄?!”
“‘督政署该怎么办案,莫非还要你教我不成?”越州带着些不耐烦开口说,“你是自己走,还是我动手?”
李和为官多年,这还是头一次被当面威胁,他深呼吸几次,又理了下领带,才伸手冷冷指着妫越州道:“你要是敢——”
这话还没说完,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耳边已听到李和新的一声破空惨叫。打眼细看去时,才知他方才指人的那只手已然弯折在身后——是给妫越州反擒住,动弹不得还发出几声“嘎嘣”脆响,紧接着妫越州一把便将他摔向身侧的黑色车门,“嘭”的一声,李和的脑门却正好撞在车灯上。
众目睽睽之下,他连痛呼都没发出第二声,就从车上滑下,扑面晕死在地上。
“——李警监!!”
人群中,有几人发出惊叫。孙颖听得刺耳,转眸看去时,才认出原来那堆人里也正好有个“熟人”,正是前日里与她狭路相逢的巡捕房赵大。赵大见顶头上司在此受辱,又见孙颖这老仇人洋洋得意之态,不免气血重头,大喝一声竟率先举起木仓来。
“简直反了!!!”他冲妫越州二人怒声喊道,“你们居然动手殴打警政司长官!没根没据还想抓人?!反了天了!还把我们警政司巡捕房放在眼里吗?!”
他话音未落,就陆续有不少人同样效仿,纷纷举木仓。
“例行问讯,依法传唤,是他拒不配合!”孙颖同样扬声道,“再说了督政署有‘先斩后奏’的特权——也是政宰点过头的!你举着木仓是想干什么,我看不遵法令要造反的是你们!”
“就你们能查案?”赵大的声音尖锐,“故意作乱还差不多!兄弟们都听着,拿好木仓!不能让她们走!”
黑黝黝的数柄木仓口齐齐上阵,人多势众,狗叫声则也在此时助阵响起,赵大深感扬眉吐气,他盯着这被围住的两个人,正想开口威胁,却没忍住霎时汗毛直立——
一个黑黢黢的枪口对准了他。眨眼间,那个叫妫越州的女人竟已取出木仓来,分毫不作犹豫便扣动了扳机——
“砰!”
“啊!!!”
这叫声实在惨烈,连赵大都险些认不出自己的声音。他只感到是一把淬了火的刀硬生生向他的耳朵剜下去,血忽淋拉里又炸开一阵阵发麻的耳鸣。赵大同样倒了下去。
这惊变猝不及防,谁也料不到竟是对面人发了木仓,又如此干净利落、迅如闪电。巡捕房中的人眼见赵大惨状,手里发慌,竟无意间让木仓走了火!
“噌!”
这木仓子破空而去,还没打中实处,那捕快却在下一刻已眼前发花——他脸上重重挨了一拳,脑袋一歪,便生死不明地倒在地上,木仓也被摔飞了去。
“砰!”
木仓子打到车上时,妫越州正好接住那从空中落下来的木仓。
“都把木仓放下,”她用这只枪对准了在人群中站位最靠前的那个人,冷声道,“别让我说第二遍。”
那些原本端着木仓的人只见眨眼间领头气势的惨叫连连,同伴手里的木仓也被她神不知鬼不觉地夺去,心中自然慌乱,更何况妫越州此人声名在外,实在令人胆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