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枉生崖壁悬千仞,若要登顶自然不易,可却也有人每逢时节便在那崖底游历作念。沈流芳索性便又费了些功夫,从觉明道绕到了那崖底,望着绝壁潇肃,手中长剑一闪,竟飞身而上,在其上刺字而言:
  “致后世女儿言:若欲执明坤神锋,切莫信彼辈虚辞。当奋起逆命,宜悖俗不凡,须正直无邪,觅同袍之谊!汝之命途,自与天下女流生死相依!期英魂陨落之所,镌女儿英名于世。九死不悔矣!”
  她刺完最后一字,尚且静静留驻许久。许是脑中思量太过入神,竟连那隐隐山崩的异响也未曾察觉,等感知不妙之时,却已为时太晚。
  ——枉生崖竟发雪崩!
  沈流芳背着那骸骨全力奔逃,然而临此天灾,终究无力!她将护在怀里的鸽子取出,一时竟格外镇定起来,绝笔信一气呵成飞速写完,临了还从袖中换了另一支笔,在那信后留下了“觉明道、枉生崖”六字。
  飞鸽挥动着翅膀远去,急切之下落下的一根羽毛粘在了沈流芳的包裹之上。
  ——她们将一同留在此埋骨之地。
  那半空中的画面霎时便被比方才猛烈百倍的山石泥流覆盖,紧接着画面渐渐散去,又化为纷纷星子逸散空中,掀起地面微微震荡。
  “她该是没料到,那一场雪崩会让枉生崖毁得彻底。”一片寂静之中,另一个嘶哑的声音却由远及近,众人一惊,转头去看便知是楚颐寿。她身后还跟着燕回等人。
  方才她们便已冲破均州防线,顺利赶至大峰山附近,骤然却又听得一声震响,见这山峦竟霎时崩解、声势浩大。楚颐寿面色一变,再顾不得其它便向那山而去。岂料还没踏入这泥石之中,却看到它们竟霎时被涤荡一空。与此同时,空中还有莫名余波震荡而来,楚颐寿站定身体,感到自己似乎给轻轻推了一把。再抬起头时,却忽见那天幕隐现,其中竟好似出现了一个熟悉身影。
  “怪我,从前只关心比武较量、在意胜负几何,却对这些个地名从不上心,”楚颐寿仍旧望着半空,似在出神,“在谷里窝囊了十几年,出来后便更记不清了。你知道了,必定要生气……”
  姜问张了下嘴想出声安慰,此时却悚然一抖,才发觉身边并没有妫越州的身影。她忙转身去找,已慌得叫出声来:
  “小州!!!”
  众人皆被这声吓一大跳,随即便纷纷转身,才见妫越州已离得她们很远,支腿靠在岩石之上。
  也正在此时,她们才发现这地面竟在不知不觉中拔高许多,方才被那场山崩吞并的多数尸身已成了视野中的小点。这地貌竟十分肖似方才在画面中所看到的那枉生崖的原貌,只不过还远不比它千丈之高。
  “是明坤神力,”妫越州笑道,“它兼有复原蕴生之效,这里大约还会越长越高。”
  她说完,才轻轻吐出一口气,道:“我得走啦。”
  “州州姊!”宋长安终于反应过来了甚么,一张脸霎时褪去血色,却还是强撑着大声嚷道,“你说甚么呢!我们一起回桃花村!”
  她的话越说越快,脚步也飞快向妫越州奔去。在这踏踏脚步声中,却也不只她一人。
  妫越州深深吸了口气,望着她们,既像是初见、又似乎在道别。
  “师母,”她对神色骤变的楚颐寿道,“我和流芳师母……大约还是不一样的。”
  ——总归还有和你道别之时。
  “小州!”姜问同样向她走来,勉强镇定开口道,“别说了,我们回去,我给你治好。”
  妫越州却笑了一下,视线扫过一圈,便终于落到沈姵宁的脸上。她才刚回过神来,神情中尚带着茫然,咬着嘴唇,似乎浑身都在发抖。
  她轻声道:“沈佩宁,无论如何,我不后悔。”
  沈姵宁再不能听见旁的声音了。她能明白她的意思,可此时竟也觉得无关紧要。她只是觉得,自己一定能拉住她,就像从前她无数次拉住自己时一样,就像方才提剑护在她身前时一样。无论如何,沈姵宁决不能就此放妫越州走,她还有太多太多想不明白的、不愿去想明白的,还有一千句一万句要说的、想听的。往后的日子分明还有很长,长到她们绝对不会分离,长到能将一切恩仇铭心刻骨、或一笔勾销。
  ——她们彼此,又何止恩仇?
  沈姵宁的内力之丰沛已远非旁人所及——兴许要除了楚颐寿,但楚颐寿离得远些,所以还是落在了她的背后。沈姵宁几乎已经捉到了妫越州的衣袖,然而它早已被更大的风声捕获。
  “妫越州!!!”
  已然分不清这究竟是谁的呼声,或许是每个人都在叫着她的名字。
  她们望着她自山崖跌下,却在触底之时身影骤然隐去,只激起一阵尘土飞扬。而在那飞扬的尘土之间,却恰好露出了另外的两具骸骨——一个身形舒展,另一个一个已是骨堆。
  而在那谷堆旁边,却已有一棵青绿小草霎时破土而出,紧接着便是无数青绿生长,郁郁葱葱之上,崖壁间也纷纷探出枝木,引来飞鸟啾鸣,几只振翅盘旋,便不经意间落到崖上人的脚步旁,似有神智,歪头打量,见不被驱逐,胆大的已落在人的肩上,观察着她们讶然凝望。
  “这……”
  话未落地,便已惊觉,原来严寒已过,正是春时。
  【滴滴!世界一任务已完成,额外获小世界能量馈赠,恭喜宿主——可解锁三分之一记忆碎片。】
  第101章 “可见这正是我天下女子之大势!咱们绝不可失此良机。”
  大地春回,一阳复始。掐在指尖的日子却也溜得飞快,眨眼间已是百卉含英的时候,是习武者最不该辜负的春光。然而宋长安倒懒散得狠,从一大早便缩在灵霄派的一处古树之上困觉,许多妹女结伴自树下经过的声响也未能将她惊动。直到日头正好时,一阵微风恰好吹过,才将那盖在眼上的树叶掀了下去。
  宋长安微微皱了下眉,揉着眼睛,依旧不喜动弹,正望着那不远处的山头出神,树下却响起了一道声音。
  “你已连续三日逃了早课,”是姜问正抬眸望来,她温声叫道,“长安。”
  宋长安平素最怕姜问,此时闻言却也只是懒懒地翻过身,让四肢自树干上垂下。她道:“州州姊说,她以前就爱在灵霄派的树上睡觉。我也要试试看。”
  姜问闻言微怔,静了一会儿,才开口道:“以前灵霄派都是些男弟子,她最不爱与之为伍,这才睡在树上。如今派里派外,尽是女子,你为甚么不去交个朋友呢?”
  连奇身死后,原本以灵霄派为首的联盟也溃散瓦解、不堪一击。楚颐寿恨痛交加之下,自是不能善罢甘休,索性又集结众人将其余孽势力诛杀殆尽。如今灵霄派已然堂堂正正归了桃花村姊妹所有,点苍派等门派地盘也被素家庄与铸剑山庄瓜分一空。而后三处合并,成“希女门”,楚颐寿任掌门人,迟不晦任护法,沈姵宁、素非烟与楚人修分领各地堂主,以明坤神剑为门内信物,势领天下女子习武修身、勃发奋起。自此坤乾已改,云后日现,天下大势峥峥向荣,一片大好,岂能不令人心潮澎湃?
  然而也总有些时候、有些人,在激昂振奋的心绪中,总是夹杂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宋长安许是正为此才怏怏不乐,此时她听见姜问的话,只是道:“曾经我最想交的朋友并不是个好家伙——关于她,州州姊可是看错啦!可惜我不能再向她问个清楚了。”
  姜问于是想到了任晓芸。她自山崩之中竟侥幸捡回了一条命来,自得知妫越州的消息后,便再不敢向她们靠拢,也没有去管兄弟的死活,一人孤身远去了。听闻最近是邱微找到了她。不过宋长安对于邱微也不算喜欢——如今对她甚至说讨厌也不为过——所以这消息也不必再在她耳旁说了。
  姜问停了下,又想到了赵荷华。这个女人死在了那场被自己蓄意催发的山崩里,还是她的丫鬟哭着为她收了尸。也正是在她的哭诉声里,众人才知道原来赵荷华那丈夫早给她失手杀了。那朱家钱庄的男庄主在妻子忙于玄机阁事务之时竟已在外同人有了孩子——还是个新生的男儿,赵荷华自然不能接受,遂与他发生争执,意外让那朱庄主脑袋开了瓢。有玄机阁势力,她自然将此事瞒得严实,私下中恐怕是将一切都怪在了仇人妫越州身上,因而在见连奇身死才觉复仇无望、万念俱灰,有了同归于尽的想法。好消息是,后来朱家的大女儿已同夫家和离,在接到此消息后已飞速赶回娘家接管了朱家钱庄,还将曾经被关在祠堂中的小妾救出,自此得了个有力助手,飞快打理好了家中上下。她们对希女门的号召亦是无有不应,前些日子还来信想送人来学武。不过这样的消息,此时宋长安大抵也是不算太关心的。
  因而姜问的思绪兜兜转转,终于不得不落到了宋长安话里的后半段。这段时间以来,她忙得厉害,一向没有太多的时间去思念或者思考。有关她这“神医”名头之下唯一的“败笔”,一个能将她的招牌砸个稀烂的伤患,是让她最为头疼、理解却也最难理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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