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带她下去,关入地牢。”
  赵荷华撂下这话,便不欲多言,岂料迟不晦此时倒扯着嗓子喊了起来:“——该死的你会不会说的?谁同她不清不楚?!脑壳长包的,你是非想用我来威胁那姓妫的罢?笑死,你等着瞧她理你么?要是你将那李尧风那徒有其表胆小如鼠的吊在墙上,兴许她还能来看个笑话!我呸!老娘记住你了姓赵的,你这一肚子黑水的小人……”
  她骂骂咧咧地被拖走,吵嚷声还在空中久久不散。跟在赵荷华身侧的一个丫鬟名换“琪儿”的觑着她的脸色,小声宽慰道:“夫人不必与她一般见识……”
  赵荷华不动声色,只道:“今日计划大成,琪儿,你使人去告知阁主一声。”
  琪儿应下,又道:“今日……老爷那边递了信来,夫人要看么?”
  赵荷华微微闭了下眼,却摇头,道:“收起来罢,我得空时再说。还有旁的事么?”
  琪儿道:“还有……四公子房里的一位小妾,最近吵着要回家去,她娘家人也闹着来接。”
  赵荷华沉下脸来,道:“从前元儿在那一屋子莺莺燕燕里最宠爱她,令她讨尽了好处、出光了风头!元儿也没正妻,怎么叫她守孝一年都不肯了?!你传我的话回去,将她锁起来不许吃饭,什么时候明白了道理,再在朱家当个人!她娘家再来人就打出去,难道我们连几十两银子都出不起么?”
  琪儿又连连应下,末尾想到了甚么,道:“夫人,素家庄素庄主也来了信。”
  赵荷华闻言一怔,自与素非烟接触之后,她便有意同这贺婴的女儿拉进关系,今儿送名画古茶,明儿给珍奇东珠,然而素非烟的反应始终淡淡。如今却是第一回寄信前来。
  “她的信自然是要看,”赵荷华道,“咱们回去罢。”
  *
  “甚么……”楚人修将耳朵贴近母亲的唇部,竭力要听清她含糊不清说的话,“甚么‘回去’?回去哪里啊妈?”
  何怀秀吞咽着呼吸,目光始终难以聚焦,一时落在那已然大亮的高空之上,一时盘旋在女儿乌黑的发顶,一时又望向了妫越州微微拧起的眉宇。
  ——要是、要是一切都未曾发生,还能回到过去么?
  她给不出答案。此时何怀秀恍惚回忆起自己的一生,只觉得那仿佛是了无新意的旧曲,回荡在斑驳不明的光影中;像是一个人垂着头在夜间走路,如此沉稳而妥帖,却又提心吊胆、踌躇不安。
  她最是难忘的时候,是提着枪去刺杀太阳之时,后来太阳终于跌落,她坠进无边的黑暗中,于是只能摸黑行走。
  ——不会有永远的、为她闪耀的太阳。
  她不知自己究竟是对了、还是错了。所以她挣扎着问了出来,她问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女儿、一开始就被她利用的女儿、与她相似又绝对不同的女儿。
  这次的话楚人修听得清楚,她双目红肿,急声道:“不,不,你没错!错的不是你!我知道……我理解你,妈……”
  话音未落,她的小臂却被母亲的手用力拽住,力道很大,仿佛已用尽了这个濒死之人的气力。
  “不。”何怀秀抖动着嘴唇,露出一个不成样的笑来,“你不要、不要理解我。”
  直至此时,生死一线,她才能终于坦然明白——原来在惘然之内的,那些积郁于心的情结,竟是是难为人言的后悔与遗憾。可她在后悔甚么?这毕生好似不留遗憾的也只有复仇那一回事了。可她如今不想死了。
  何怀秀十分、千分、万分地想要继续活下去。
  于是她只能紧紧捉着楚人修的手臂,说话时的神态既像是谆谆告诫又仿佛是无奈释然。过往的须臾年在刹那逝去,未来的时光也终结于垂目之时。
  她只能这样说:
  “你千万不要理解我。”
  第80章 “你妈妈难道不叫沈流芳?”
  沈佩宁静静立在不远处,仿佛一时无人在意。她望着何怀秀在楚人修怀中的情形,心中亦酸涩难言、焦灼不定。紧接着便又见妫越州迅速俯身向何怀秀胸前的几处大穴点过,按住她的手心缓缓输送内力。
  “……半蹬腿的功夫了还逞能!”不知何时已走上前来的楚颐寿将妫越州拨开,自己接上按住了何怀秀。楚人修看了看她,又向妫越州望了一眼,抿住唇瓣没有开口。
  “行啦,暂时已将她气血稳住,总归是我无意打伤的,难道我楚颐寿还不认账么?哼!”楚颐寿站起身来,又对楚人修道,“喂!楚姓小儿,你那作恶多端的爹可是栽在我手里了,可要报仇?!”
  楚人修抱着母亲,抬头直视她道:“我们同他恩断义绝,再无犯傻发疯的道理!”
  楚颐寿却冷笑一声,道:“你单这样说,我却不信!到底你还是他的闺女,焉知此时纵然心痛日后却不会反悔?再加上你这个妈,那风险便更多了一重!”
  楚人修便低眉道:“一切单凭庄主处置。”
  楚颐寿闻言倒多看了她一眼,道:“你倒乖觉!既然如此,从此你就只在这里做一个普通弟子!至于为你母亲延医用药之事,我不会多管。”
  见楚人修垂首应下,她又向兀自拧眉的妫越州横了一眼,才对围观的众人扬声道:“我乃铸剑山庄真庄主楚颐寿,数年前给楚柞这一仠险小人所害,如今九死一生归来,自然是要拨乱反正、恢复正统!尔等若还有与楚柞一心者,速速坦白!”
  方才敢上前之人几乎已被她杀了个干净,如今剩下的自然都是瑟缩畏惧、不敢多言,又见楚颐寿威严骇人,自然心中胆寒。因此楚颐寿话音未落,这些弟子便当即纷纷下跪,口中喊起“庄主神威”“莫敢不从”的话来。
  楚颐寿皱了下眉,抬手止住,又将妫越州推上前来,道:“这便是铸剑山庄少庄主!我的徒儿、继承人!”
  妫越州倒是还未料到有这一出,正欲开口却又给她瞪了一眼。楚颐寿冷哼一声,目光在躺在地上进气多出气少的楚柞身上一点而过。她不仅将这厮手脚打断、肺腑震碎,还以内力封住了他身上的多处经脉痛穴,保管叫他痛楚如沸,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她喝道:“方才领命去寻野犬之人何在?!”
  四下皆静,不多时一个弟子便出来回禀道:“回庄主,庄内不养狗,胡师兄许是去了山下借……尚未归来。”
  这位胡师兄便是见楚柞落败便忙不迭打头向楚颐寿投诚卖好的那位,见楚颐寿话中的意思是要寻野狗,便急领了命下山去寻。
  “好啊,那么你去找他,倘若一刻钟的功夫再回不来……”
  话不说清之时显然更具威胁,那弟子应下后便如给火烧了屁股似的向外撵去。楚颐寿转过头,视线从外围一圈战战兢兢的人影中来到近前,便一眼锁定了那厢不曾轻举妄动的沈佩宁。她盯着对方好生瞧了一会儿,又回头看了眼妫越州,便大步向她走去。
  沈佩宁见她模样可怖、气势凌人,一时不由得有些紧张,一手已按在剑上,瞧妫越州紧随其后跟来,倒是没登时拔出剑来。
  “你用剑?”楚颐寿问道。
  沈佩宁瞧着她与妫越州关系匪浅,也暗自不解于二人这似乎突如其来的师徒关系,不妨她一开口竟是问了如此莫名其妙的一句。她动了下嘴唇,便犹豫着点头。
  “你的生辰在甚么时候?”
  沈佩宁又吃了一惊,她抬头看向楚颐寿身后,见妫越州挑了下眉,而前方这怪人则格外理直气壮的模样——与方才那声色俱厉相较却已和缓许多,不由得心中升起警惕。
  楚颐寿见她先去瞧妫越州,略作思索,便以为明白过来,继续道:“待你生辰,我教她重新替你铸一柄利剑作贺礼兼赔礼。你们要和好如初、相亲相爱才是!”
  沈佩宁变了脸色,没忍住开口道:“你凭甚么来管我的事?!我、我……我为甚么要跟她相亲相爱?!”
  楚颐寿便正色道:“我和你妈妈是至交好友,若无意外,你该喊我一声‘姨母’才是!她给你那脏了心的爹背叛暗害,你虽生气,可难道不是她替你报了杀母之仇?!”
  沈佩宁闻言,一时如五雷轰顶,呆若木鸡。她自幼失母,伶仃孑然,幼时自然也曾向父亲追问,得到的回复是母亲在生育了她之后便因病离世——沈家的所有人亦都如此口径统一。她早便接受了这个说法,也早习惯了不再提起母亲,可如今竟给一个陌生人指出生父杀母,这人更还与自己的仇人关系紧密,叫她如何肯信?!
  “你胡说八道!”她面红颈赤地大喊道,“我妈妈是因病过身,休来骗我——”
  楚颐寿见她已“唰”的一下拔出剑来,神情未动,只道:“你那爹是不是叫‘沈一贞’?”
  沈佩宁道:“是又如何?难道不是她告诉的你?!”
  一闪剑光晃晃然指向了妫越州。
  “哈,她告诉我?!”楚颐寿反问道,“那我问你,你妈妈难道不叫沈流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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