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楚人修只感到一阵齿冷。她到底还是将这担当了多年“父亲”角色之徒想得太好!
  楚柞见是她,果真双眸大睁,惊怒道:“孽障!你竟还敢出来?!”
  “父亲恕罪!”楚人修深吸口气,躬身道,“情况紧急,孩儿实在不能见父亲无辜受骗,犯下大错,听闻此事,这才急忙前来阻止!”
  楚柞目光有如实质盯在她身上,开口道:“莫非你是指的是这楚庚?他偷盗私通,人证物证俱在,你难道要为他喊冤?”
  楚人修道:“父亲,这人证物证错漏百出,为何却将您蒙骗了过去?!不谈旁的,只说有人瞧见楚庚写信一事,便绝无可能!”
  楚柞问:“为何?”
  楚人修道:“他根本就不会写字!”
  此话一出,四下喧然。这楚庚得了少庄主青眼,又最是热衷武学,在庄内一向地位不低。江湖人虽以武学修身,但多少都也识得字,写出来亦不成问题。然而经少庄主一提醒,却有多数人终于想起了这楚庚似乎家贫积弱,刚来时亦闹出过一些目不识丁的笑话。
  这时便有几个弟子道:
  “确实,从没见过楚庚师兄写过字啊。”
  “他的家书,似乎每回都是专门去镇上寄的,分明咱们庄里也有信使啊……”e
  听着议论之声,楚柞的脸色愈发深沉。紧接着他果真又见楚庚叩首道:“少庄主所言不假!弟子……弟子确实不会写字,深怕为人耻笑!连家书都是托了镇上的读书先生代写!师父若不信,尽可去镇上南山客栈找那先生前来对质!弟子绝不、绝不撒谎!”
  楚人修瞧他一眼,知晓当众说出此事对于一向自卑却自负的楚庚而言并不是易事,否则他不会事已至此还要咬紧牙关。但事到如今,她是决不能让楚柞的阴谋得逞,便继续道:“还请父亲公正裁决!”
  场上一时陷入寂静。楚人修心中不耐,正欲寻出并指斥那偷盗财宝之罪名不合理所在,却听见楚柞似乎长叹一口气,道:“既然如此,楚七你便使人去请楚庚话中提及的那读书先生。至于那被盗财宝,也要进一步求证查明!且先将楚庚押入地牢,此事过后再议。”
  楚人修难掩讶异,又见楚柞竟挥手将人都遣散了下去。一时间,这谷边便只剩下了她们父女二人。
  “怎么,这是对为父生狠了气,”楚柞似乎又恢复到从前的慈父之态,问道,“还是不满意了?”
  第76章 “杀了她!!!快!!杀了她——”
  楚人修紧皱双眉,不由得出声道:“父亲这是何意?”
  楚柞却意味不明地开口道:“修儿,你可知从‘捉贼拿赃’起,楚庚若要被安上一起罪名是何等简单?”
  “若非你匆匆赶到,方才他已被惩处正刑撵下了山去。如今你要为他辩驳正名,却要多费好大的功夫去搜寻所谓人证物证……由此可见,谎言总比自证容易许多,是不是?”
  楚人修听着这话,不发一言,便又听到楚柞骤然笑了声,继续道:“故而无论真相何如,继续将那谎言说下去,兴许才是最简易的法子。”
  楚人修眉头一挑,开口道:“难道父亲苦心孤诣演了这样一出戏,便是为了这样一句话么?”
  楚柞转而盯着她,道:“修儿,总归你是我寄予厚望的儿子,为父为培养你成人不可谓不殚精竭虑。”
  楚人修道:“爹,我是你的女儿。”
  楚柞再次听到这话,却不动怒,反而将手放到她的肩上,出声低沉,似乎是在说服自己。只听得他缓声道:“不,只要你从前是我的儿子,往后就仍是这铸剑山庄的继承人。你母亲没做完的事,我会为她完成。我的儿子,自然也会顺利娶妻、生子,为我楚家绵延后代——你依旧能做我的儿子。”
  楚人修总算彻底明了了他的打算。若是之前,她兴许会同意的。
  “可谎言是最脆弱的,父亲。”她说起这话时,心中甚至萌生了几分诡秘的恶意。楚柞的眼下覆着青黑,想来亦是突临大变之下心绪百转、不得安眠。兴许他如今才一时说服自己提出了这样一个想法——要以女代男,令现状持续。
  兴许这是他仍看重多年“父子”之情的表现,也大大超乎了楚人修的预料。
  毕竟在她的设想中,从不存在继续女扮男装这一选项。
  “污蔑确实被自证清白要简单,”楚人修笑了下,也说回了方才楚庚一事,简单直白地指出道,“毕竟泼污水容易,清洗干净却会费老大难。但是,既然这是脏水,也就意味着它一定会被洗去。真相也一定会浮现。父亲,您以为只要将那替楚庚写家书的代笔先生灭口,就能让他立时会写字了不成?”
  她退身避开楚柞的手,无视他重新恢复阴沉的面色继续道:“谎言总会付出代价。不论是今日处事不公的您,还是日后在您的设想中不做变化的铸剑山庄。更何况——”
  “——更何况我不愿意继续做‘男人’,”她直视着楚柞的双眼,掷地有声,“我本就是一个堂堂正正的女人,这究竟有何不可?!”
  楚柞在她的视线中沉默良久,却突然发出一声大笑。再转过脸来时竟仿佛白发垂垂,一下子老去了十几岁似的。
  “……既然如此,这楚庚一案,便交由你负责罢。”
  他暮气沉沉地笑了笑,自嘲道:“我终究老了。”
  楚人修一时怔住,又是诧异又是警惕,下意识便低声道:“爹……”
  “你妈妈、你们母女骗我许久,难道我连生气都不准么?”楚柞别过头,不再看她“也不是没想过别的。可气得狠了,却总想到你小时缠着我要练剑的模样……修儿,我到底已经老了。”
  楚人修闻言,便也顺势想起年幼时承欢双亲膝下的时光来,又见楚柞两鬓斑白、风霜染面,不免心头一软,对这话已信了几分,便道:“爹,您是我的至亲,这一点无论如何也不会更改。只是……只是女儿不甘心。”
  楚柞顿了一下,又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只道:“你妈妈睡了么?”
  楚人修答道:“……是。我妈她受了内伤,很不好受。”
  “多年夫妻,总是我愧对她许多,”楚柞的语气中尽然是疲惫,以一种不甚开怀却看破的语气道,“我该去瞧瞧她。楚七……倘若你不放心,便使人追回罢!”
  瞧楚人修低头不语,楚柞长叹一声,又示意她去看那不远处的谷底。有几名弟子留下了火把,在明灭不定的火光之中,它仍显得幽静森然。
  “到时也叫几名弟子放下绳子去探,妫……妫女侠她武功天下无双,想来吉人自有天相。”
  楚人修心知他对妫越州的戒备之深,乍然听见这话才高兴了些,一时振奋便又对楚柞的话信了几分。她上前几步,望着那幽深的洞口推测道:“也不知这谷中究竟多深……”
  然而正在此时,她耳中却突然听得不远处传来近乎破声的喊叫,与此同时,周身的汗毛也仿佛提前预警到甚么似的,纷纷不寒而栗。
  “小心!!!”
  在这声音的提醒下,她已催动了浑身的内力下意识躲避,可那一掌着实太快了。
  快到她悚然转过脸时,甚至尚未看清楚柞脸上的表情,便骤然失力,霎时向那黝黑的谷下坠去。
  “来人呐!”楚柞的声音不辨喜怒,运足内力大喝道,“谷内有异动之声,速速将那排巨石滚落,斩草除根!”
  与此同时,挥剑上前的沈佩宁向他后背刺去的那一剑却被适时躲开,只划破了楚柞的一侧衣袖。
  “老夫本以为姑娘是我救命恩人,以礼待之!岂料你竟两面三刀、宝藏祸心,不仅同妫越州那妖女一起蛊惑我儿背弃正道,还欲伤我性命!既然如此,来人呐,还不将她速速拿下,生死不论!”
  如今晨光渐明,沈佩宁才瞧见原来那谷边原来已密密堆积起不少巨石。随着楚柞一声令下,便有大批弟子又从四面八方而来,齐心推着那石块向谷内滚去。
  “她是你的骨肉!!!”她目眦欲裂,持剑对这楚柞喊道,“你、你、你枉为人!”
  楚柞听着身后轰隆作响,遥遥望着沈佩宁已深陷弟子包围,只冷冷一笑。他扬声道:“那逆子同妖女不清不楚在前,寻衅为难素少侠在后,方才也在你这小妖女的挑拨之下同我楚某彻底断绝了父子关系!可他既离去,我却万万不能放过你这妖女!”
  除了素非烟,沈佩宁这是首次领会到还有人竟能信口开河、颠倒黑白到这般地步。她破口大骂,却因深陷包围而力有不支。这铸剑山庄的弟子师出同门,在进退配合、齐心一致之上确实远胜当日素家庄众人许多,沈佩宁意志坚定,已暗自立誓决不能令无辜枉死的楚人修死不瞑目,可也在接连不断的车轮战之下额上覆汗、气喘吁吁。
  楚柞面上不辨喜怒,心中已定下沈佩宁的死局。沈佩宁在此时的出现不能不说是在他的意料之外,毕竟倘若凭她担着那“救命之恩”,他却是不好直接下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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