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妫越州闻言,颇为讶异,随后方用视线仔仔细细地将她打量一番。迟不晦在这视线中如坐针毡,便硬着头皮道:“怎么?你看甚么?!”
妫越州摇头叹道:“莫非我将你打傻了不成?连话都听不懂啦。”
迟不晦愣了一下,后知后觉自己是因那句话反应过激,下意识便将辩驳的话脱口而出。可妫越州亦是女子,还是以女子之身杀出重围的高手,她所遭受过的质疑讥讽恐怕多之又多。如今与同为女子的人说话,又岂会连自己也一同贬低了去?
不过她还是不服。
“若我一开始声明正身,难道你便能饶过了我?”迟不晦冷嗤道,“我可是来要你命的人。”
妫越州深深瞧了她一眼,面上神情十分浅显易懂——“难道我如今没饶你么?”
“若你一开始声明正身,”她学着对方的语气慢悠悠地重复道,“必然会少挨些打。”
迟不晦却这一连串被刺激到了。她这一路走来,不说百战百胜,却也能称得上于习武杀人之事天赋异禀,如今惨尝失败之痛不谈,又岂能甘心久居人下?是以她气得猛然站起,指着妫越州便道:“你!你!且休猖狂!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既然我‘千金不晦’接下了此单,便势必不叫你逍遥快活!”
如此壮志凌云,妫越州却摆了摆手,道:“那么三十年后,再见。”
迟不晦被气出了自己的金屋。
她身体复原后,便潜心苦练,夙兴夜寐,终于又让武学之境再上一层。于是迟不晦摩拳擦掌,费了一番功夫再度找到妫越州,要同她一决高下。
她这次来的时机也很凑巧,便是妫越州杀穿了整个灵霄派后下山之后。迟不晦看出她状态不佳,本想改日,却被妫越州三言两语便激得怒目切齿,握着钢刺便再度冲了上去。
结果无甚意外,她又一次大败而去,不过受伤确实少了,放的狠话亦格外中气十足——
“你给我等着!”
后来,当她再度在金屋中遇到养伤的妫越州时,虽然警惕却也实在想不到要趁人之危。她甚至还好心为妫越州拿过几贴药,随后便发现妫越州竟会给钱。而且,她似乎只是将这金屋当成了养伤之地,其中的钱币财宝却分文未取。
迟不晦终于承认她发现了妫越州的一个优点,并积极发展出了同她的另一种相处方式。
“我无需这个。”妫越州拿着被丢进怀中的药包,神情中有些莫名。
“益气补血,固本培元,”迟不晦解释,“治你身上的伤最适宜!”
妫越州道:“我身上的伤早结痂了,还用它作甚么?”
“留着罢,总还有用到的时候。”迟不晦劝着她,果真见她缓缓将药包收了起来,又从袖中拿出银两——这必然是远超那服药的价值的。
迟不晦眼睛便是一亮。她如今也算得上“家财万贯”,然而以各种方式去获取金钱依然是她的一大嗜好——尤其是从妫越州这个她如今尚且奈何不了的对手那里。
于是她上前将那银两拿了过来,放回衣襟中时却觉得有些异样。手再度伸出来时便已取来了另外一包药,心中未曾多想便递到妫越州的手中。
“这个也给你,总归有一日会用上!”
妫越州将信将疑,打开一看,却是一包如假包换的耗子药。她似笑非笑,盯着此时猛然反应过来的迟不晦道:“你是不是找揍?”
迟不晦这才记起方才替她去抓药时多带了一包毒药。原因在于她是个头脑灵活的杀手,有些对象不好下手时便该用毒。虽说如今的毒药五花八门,可论起简单直接还是耗子药最便宜——迟不晦此人,却也是个十足抠门的杀手。
这是个正当理由,可惜她当时财迷心窍,终于在向妫越州反复推销的过程中讨了顿打。这段时日的相处也大约叫她摸清楚了妫越州的脾气,于是索性倒地不起,并哀嚎着指责妫越州该为她付钱医治。
妫越州看了眼她被暴露后紧抓在手中的钱袋子,不为所动。实在被吵得受不了,方用迟不晦带回来的“固本培元”熬了一碗汤药,三下五除二便灌进了她的嘴里。
“……真是个狠心的女人!”
当下,迟不晦忆起往事,口中仿佛再度涌现了被硬灌汤药的苦味,恨上加恨地开口道。
妫越州不做理会,只问:“这回又是谁?”
迟不晦冷哼一声,讽刺道:“哟,江湖第一大魔头这才知晓自己招人恨了?唉,可惜连仇人是谁都不清楚!这样,你只需好好向我赔礼认错,再献上五十两酬金,我便大发慈悲告诉你如何?”
妫越州道:“现在能给出黄金的……丰阗城朱家?”
迟不晦眉梢一动,没能及时掩盖下自己真切的惊诧,她道:“你竟还真猜的出来?!”
妫越州道:“其他人……当是再鼓不起此等勇气来。”
迟不晦闻言,下意识便想起她追寻妫越州踪迹一路而来时听到的一些风声,便问道:“难道明坤神剑果真已经落入了你的手中?”
不等妫越州回答,她便摇头叹道:“看来这单我着实接得亏了!便该等到今时今日你成了江湖公敌再出面嘛。唉,总归是我心肠太软,听人哭了两句便大发了善心!”
妫越州自然是半点不信她的鬼话,道:“朱家上次求助玄机阁无果,看来如今是压了半副身家在你这里了。”
迟不晦却笑道:“不,不仅是朱家。在我那里压上了自己的全部嫁妆、最恨不得你死的——却并不姓朱啊!”
第47章 “妾身朱家钱庄朱赵氏,这厢失礼了。”
“阁主,妾身朱家钱庄朱赵氏,这厢失礼了。”
李尧风自昏迷中醒来,第一眼见到的竟是位温婉妇人。这妇人瞧着三十岁上下,细眉杏目,姣好的面容上只几道细纹,两鬓间却已隐约见白,眉眼间十足憔悴。他拧了下眉暗自警戒,听得她自报了家门,这才略略放下心来。
“朱家……”他按着胸口坐起,虚弱道,“原来是朱夫人,是我失礼了才是。”
他一起身便对周围的环境细加打量,这落脚地仿佛正是在一处窗明几亮的客栈中,而他正被安置在室内的床榻上,身上的伤口也已经被妥帖包扎过。在他附近的除了朱夫人,还有几个小丫鬟随侍,说话间已有人从桌上端来了一碗汤药。
“昨夜我听得有响动,便唤丫鬟小厮出去查看,却恰好在外发现了阁主您的身影,便忙请大夫前来医治。这是大夫吩咐煎好的药,您且快些饮下为上。”
李尧风听着朱夫人柔声细语,脑海中便也回想起了自己从那素家庄地道侥幸逃出时的狼狈,黑灯瞎火中,实是惊慌失措兼筋疲力尽,才致轻功不稳摔进了这客栈中。好在天无绝人之路,竟被这朱夫人所救,也是大幸。
他接过药来,却不着急下口,反而问道:“这里在哪里?朱夫人何故在此?”
朱夫人道:“如今正在娀阳界内,离那素家庄却也有一段距离。阁主,您可是自素家庄而来?”
李尧风托着药碗的手险些发颤,他低声道:“不错,素家庄比武招婿,我等皆是为此而来,却不料……”
朱夫人闻言心中便是一紧,她此次出发,除了应丈夫所劝外出散心,另一个目的却也是为了素家。只不过后者,却也难对人言。因此,她只佯作好奇,询问道:“难道……是素家小姐招亲不顺?”
李尧风继续道:“不。是那魔头!她!她到了素家庄欲夺取神剑,心狠手辣杀害了素庄主,我武林正道中人齐力相抗却最终非死即伤,竟令神剑落入她手!如今,我方是侥幸脱身……”ir
他沉声说完,却未听得朱夫人分毫回应,转眸去看,才知她已眼含泪光、面露仇恨,手中所握的帕子已被撕扯得不成样子。
“夫人!”
她身后的丫鬟眼见她按上心口、呼吸不畅,忙上前搀扶。
“是她,竟又是她!”朱夫人声音极轻,可一字一句里都渗透着切齿痛恨,“我的儿子,为娘对你不住啊!元儿……”
李尧风这才忆起曾经朱四公子被害之事,眼见朱夫人因丧子之痛哀切至极,便不难理解她为何华发早生了。他长叹一声,道:“也是我玄机阁觉察太迟、力不能及!竟折了三十余人还令她逃之夭夭!朱夫人,今又蒙你相救之恩。我李尧风在此立誓——若不以我举阁之力诛彼妖女,我必当不得好死!”
朱夫人也在丫鬟的温声安抚中渐渐平复了情绪,听到这话却又险些落下泪来,勉力道:“阁主仁义无双,我儿能得玄机阁庇佑,实乃大幸。那妖女……若是不死,天理难容!”
说到最后,那话声已几不可闻。
李尧风再度安慰几句,见她心绪不佳,便不再多谈,转而请她相助。
“能否请夫人向家中传信?请朱老板务必托人向第三阁中通传一声,只道李某已自娀阳脱困即可。”
他谈吐间神情力作轻松,心中却是多番斟酌、十足慎重。玄机阁中几个长老包藏祸心,万一探得他势弱必然要落井下石、渔翁得利。因而哪怕他如今伤势不轻,也不能贸然暴露,只向确实忠心的第三阁递个口风,有了助力再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