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打算转身回去,他的消息这时候发来,问她:人在哪儿?
朱序打字反问:你在哪儿?
贺砚舟:上次没注意,不知你住哪栋。
朱序:17号楼。
这片住宅的占地面积极为庞大,楼栋排列并非中规中矩,空中俯视是八卦图案,也不知开发商当初是想镇住什么。
不熟悉地形的人,是很容易迷路。
手机好一会儿没动静,朱序站在户外手冷脚冷。她把两侧衣襟紧紧拢在胸前,准备去环形路那边迎一迎他。
可刚要抬脚,就见一束光亮朝这边照射过来,车轮碾过地上的小石粒停在她脚边。
还是那辆宾利,在夜色中,散发着炫黑的光芒。
朱序往后退了步。
贺砚舟随手拿了手机,开门下来。
朱序连忙先找话题:“这小区是不是特别乱,我有时候都迷路。你刚才停在了哪里?”
贺砚舟先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遭,发现许久不见,挺想念的。
他不动声色道:“也不太清楚是哪里,前面有个圆形花坛。”
朱序指了指他后方:“这边也有,所以你可能记错了。”
贺砚舟扭身瞧一眼,点头:“有可能。”
也许是以无关紧要的内容作为开场,减弱了面对他时的某种尴尬。
朱序又问:“除夕还有工作?”
“没忙到那种程度。”贺砚舟说:“聚在亲戚家过年,人多心烦,所以趁机先溜了。”
朱序了然地点点头,一时想不到怎样接话,默默地搓了搓手。
贺砚舟见她不断吸鼻子。她鼻尖通红,脖颈露在外面,脚上也只穿了双棉拖鞋。
他问:“你一个人?”
“是啊。”
“吃了吗?”
“刚要吃。”朱序说。
贺砚舟:“刚好我也没吃什么,上车吧,一起去吃点东西。”
“现在?”朱序吃惊道:“今天除夕,开门的饭店很少吧。”
“碰碰运气。”贺砚舟要绕到另一侧替她拉车门。
“等一下,其实我煮了饺子……”朱序开口的瞬间就有些后悔,话说一半顿住,恨不得咬掉舌头。
贺砚舟停下脚步,站在车头前面看着她。
朱序抿了下干燥的嘴唇:“我还是回去吃吧,就不一起了,吃完还得麻烦你送我。”顿了顿,她不得不客气说:“或者不介意,你也上来简单吃点?”
贺砚舟看穿一切地笑笑,挑了下眉:“不了。”
眼见她松一口气,打算开溜。
他走回驾驶位这边,大喘气似的:“不过……其实也对,这时间营业的饭店少。”
朱序神色一绷,短短时间,心情被他搞得七上八下。
他背着手,前倾了少许看着她:“方便吗?”
朱序对上那道视线,一瞬间,暗暗气恼他挑衅戏弄自己的神情。
片刻,她大方点了点头。
上楼时,朱序走前面带路,楼道很静,交叠在一起的脚步声仿佛踏在她心上。
用钥匙开了锁,暖气扑面。
她从鞋柜里翻出一双男士拖鞋,拆开来,放在他脚边。
贺砚舟垂眸,默不作声地瞧了那拖鞋几秒,抬脚换上。臂弯里的大衣按照她指示,挂在身后的衣钩上。
他环顾四周,房间格局一眼便可看尽。
空间虽有些局促,好在干净整洁,没有那些杂七杂八的装饰品,但难免遗留了些两个人生活过的痕迹。
贺砚舟觉得浑身不舒服,不由动了动肩膀。
朱序指着对面的双人沙发:“随便坐。”
贺砚舟略点头。
朱序去厨房取来新碗筷和一个高脚杯,出来时直接朝沙发走去,一抬眼,忽地顿住。他的存在感十分强烈,手长腿长,坐在靠中间的位置,哪里还有余量容纳第二个人。
朱序把东西放桌上,掉头去卧室取来小圆墩,搁在桌子旁。
其实此刻的气氛不算太怪异,也许那件事过去很久,也许今日气氛烘托,致使两人的独处还算自然。
朱序坐下来,“喝酒吗?”
“可以。”
“你开了车。”
“待会儿叫代驾。”
朱序默默点了点头,要替他斟,贺砚舟道:“我来。”他接过她手上的红酒,先看了看瓶身:“年份不错,再来些?”
桌上放着另一只高脚杯,只浅浅剩个底,是先前朱序喝过的。
她摇头说:“不喝了。”
贺砚舟略笑了下,慢慢倒着红酒,随后稍微转动瓶口收尾,淡声道:“在你家里,我能把你怎么样。”
朱序呼吸一紧:“不是……”
“那再喝些。”他擅自为她斟了小半杯,搁下酒瓶,随后端起自己的:“打扰了。”
朱序皮笑肉不笑:“蓬荜生辉。”也拿起来和他碰了下。
桌上不算丰富,只有两盘水饺和一碟炒花生米。饺子煮好的时间有些久,还剩余温。
贺砚舟脸上倒没什么嫌弃的表情,先夹一只水饺尝味道。
他吃饭的样子很安静,筷子没一直拿手上,夹完便搭在了碗沿。沙发很矮,圆几也矮,他偏开坐着,手肘撑住膝盖,一只手浅浅握着另一手的手腕,微低着头,像是认真在品尝。
等全部咽下,他问:“你包的?”
朱序点头。
他去夹第二个:“厨艺不错。”
朱序也尝了尝,觉得味道还可以。
她实话实说:“从网上搜的教程,跟着学也没什么难度,只要步骤对了,基本不会出错的吧。”
贺砚舟边吃边认同地点了点头,无意中转眸,见阳台上挂着喜庆的红灯笼,还是会旋转变光的款式。
光影在墙壁上不断闪烁着,显得热热闹闹。
他猜测,或许她并非表面那样喜欢独来独往。
贺砚舟转回头瞧了她一眼,没说什么。
两人各自安静吃着水饺,朱序那盘较少,后来看他意犹未尽,那种厨艺被肯定的小小虚荣感莫名升起,一激动又分给了他一些。
总共也才二十几个,最终被他吃掉了一半还要多。
贺砚舟已经八分饱,放下筷子,人向后靠去:“怎么没跟家里人一块儿过年?”
朱序一顿,从无声的状态中抽离出来,说:“我爸还没消气。”
“我记得好像是他把你打伤的。”
朱序下意识摸了摸额头,那道伤口早已愈合,现在只剩下浅浅的疤痕:“是啊,但前几天回去看他,还是被他骂出来了。”
贺砚舟无声凉笑了下。
“你相信这世上有不爱孩子的父母吗?”大概是从被梁海阳逼到去轻生开始,到后面的摊牌和离婚,贺砚舟都知情,也或许两个人的关系,没重要到必须去遮丑,所以她讲起那些破烂事才没觉得多难堪:“我爸厌恶我,但我知道没有具体原因,他看着我的眼神就毫无感情,这大概就是不爱吧。”
“有你后妈的参与?”
“根本不需要她发挥。”
贺砚舟看向朱序。
她没有面对着他坐,一开始就把小圆墩搁在茶几的一旁,两人中间隔着沙发扶手,他只看得到她的侧脸,她此刻神情极为平淡。
她又说:“我爸只做过一件令我感恩的事,就是没有阻止我读书,并且出钱让我念完了大学。”她坐
在小圆墩上,托着下巴,矛盾道:“所以我觉得,人性还挺复杂的。”
贺砚舟没接话,将杯底的红酒一饮而尽,直身又倒一杯,顺便也给朱序添了些:“那你家里其他人呢,我是说……”他顿了下。
朱序明白他想问什么,暗暗掰着手指数,可实在太久远了,一时没数明白:“我妈离开十几年了,都快忘记她长什么样子,印象中是个极其严厉的人。”
“对你很严格?”
“是啊,学习上达不到她的要求,免不了挨揍的。此外还逼我学钢琴,后来又转琵琶,还学过游泳、古典舞、射击,但她离开后都半途而废了。”
贺砚舟沉默着,想象着一脸婴儿肥的小人儿奔走于各大兴趣班的忙碌样子。她童年虽不轻松,但大概是比现在幸福的吧。
朱序拿起高脚杯,稍稍抿了一口:“讲件离奇的事,我妈癌症晚期,有天临城下了很大一场雪,她忽然从床上爬起来,非要去楼下扫雪,拦都拦不住。”她顿了顿,扭头看贺砚舟:“你知道吗,她把楼下的雪全扫干净了,我在楼上的窗口看着,凑巧是个规规矩矩的长方形……后来那块地方摆了她的灵棚。”
贺砚舟身体一僵,呼吸屏了两秒才恢复如常。
小小的客厅里有些气闷,他向下拉了拉高领衫。
朱序察觉到什么,起身去开窗。
冷空气扑进来,伴着炮竹燃放过后的刺激气味,也是新年时才有的味道。
本不该旧事重提的,她心上的伤口不知被撕开缝合过多少回,每次想起都是一次凌迟,后来随着年龄增长,渐渐麻木,最后母亲的样子也愈发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