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休息片刻,一口气到山顶。
  寺里香客并不多,踏入门槛的瞬间,只觉整个世界都沉寂下来,耳边有钟声和密密的诵经声,就连风吹动的声音都能拂去喧嚣。
  朱序从包里翻了些零钱添香火,一转头,见贺砚舟直接扫码转账。
  刚想说点什么,便有位年长的僧人过来同贺砚舟打招呼。
  贺砚舟上前扶了对方一把,微弓着背,言语间柔和亲切,看来是十分相熟的人。
  他介绍她说是朋友。
  僧人便满面慈祥地朝朱序笑着,合掌问好。
  朱序立即恭敬回礼。
  僧人邀请他们去内院喝杯清茶。
  贺砚舟看过来,眼神询问。
  朱序朝他轻点头,表示自己没问题。
  走右面,穿过两道门。
  内院不大,寮房布置也朴素简单。
  喝的并非名茶,甚至有茶叶沫子飘浮在杯口,味道却出奇的清甘。
  朱序不太懂礼佛规矩,害怕言多失礼,便默默坐在贺砚舟身旁,安静喝茶。
  他闲谈着,修长的手指慢慢转着六方杯,食指轻点两下杯壁,顿了顿,聊上一两句,再继续转动杯子。
  他已脱下外套,珠光白的衬衫质地精良,臂弯处几道褶皱自然有形,袖口露着半截机械表盘。
  僧人道:“看你红光满面,最近有好事发生?”
  贺砚舟淡笑着,想了想,答:“算是吧。”
  “事业顺利?”
  “一直不错。这不算好事。”
  僧人不再深问,往茶壶里添了些水,手一抖,水便溢了出来,“瞧瞧,我着急了,得慢慢来。”
  贺砚舟瞧了瞧那水,又抬眼瞧了瞧满脸皱纹的老僧人。屋里很静,旁边人的茶杯轻轻搁在桌子上,他便转头,又瞧了瞧朱序。
  两人视线相碰,几秒便错开了。
  后来聊起别的,朱序仍然默默听。
  许久才明白,这位老僧人看着贺砚舟长大,以及贺砚舟去年出资翻修了寺庙。
  婉拒留下吃斋饭的好意,告别僧人,从寮房出来,四处走走。
  朱序说:“那年我15岁,我爸和后妈新婚不久出来游玩,我爸本不想带着我,还是我后妈坚持让我一同过来的。”
  那时他们新婚燕尔,感情正浓烈,朱序最不该碍眼地出现在两人面前。但沈君为向朱震表忠心,可以成为一名合格的后母,执意让朱序同行。
  贺砚舟问:“这地方对你有特殊意义?”
  朱序摇头,“没有。”她认真回想了下:“我当时应该不太开心,因为我妈离开不到两年,他就再婚了。”
  “他有他的选择。”
  “是。”朱序说。
  “我意思对任何人都要放低期待,别为难自己。”
  朱序点头:“只是当时还不懂。”
  说着话,走到寺院东面的围墙。墙壁上经年累月的斑驳痕迹已被抹平,并刷着浓重的红色颜料,只是高度没变,抬起头,仍然只看得到短短的树梢和一线骄阳。
  朱序踮脚张望:“秋天的时候,这里是不是会结很多山楂?”
  贺砚舟一顿,看向她:“是。”
  “我好像还管人要过几颗的。”
  “什么人?”
  “嗯?”朱序花两秒钟理解他的问题,纳闷这是很重要的事?
  她答道:“不记得了。”
  贺砚舟轻咬了下牙齿,背着手,忽然弯腰,前倾身体靠近了她。接近平等的高度,他眸光幽深,极认真地直视着她,似要捕捉她撒谎的任何痕迹。
  然而她眼神一白到底。
  此处背风,周围便显得更加悄寂无声。
  朱序感知气氛怪异,脑袋下意识后移,脚底却像被吸盘吸住了,未动分毫。
  感觉身体就要向后仰倒,他松开背在身后的手,及时扶了把她的背。
  两人中间仍留有距离,朱序心脏却狂跳不止。
  等她站稳,贺砚舟方才撤回手。
  他直身,面上已恢复微微笑意:“你没谢谢人家。”
  不等她答,他先一步朝前走去。
  本就是很多年以前的小事,不记得也正常。
  但他偏偏记忆犹新……
  那是升入高中前的暑假,贺砚舟即将离开吉岛,去临城读书。
  他一直寄住在袁奶奶家里,奶奶有个孙子叫卫暂,小他一岁,两人关系要好。
  夏末初秋的季节,山楂成熟,其中要属寺庙旁的那些最红最饱满。
  卫暂馋奶奶做的山楂罐头,想去摘一些来,无奈前天在海边捉蟹扭到了脚,便求贺砚舟代劳。
  贺砚舟翻上高墙,先摘一颗尝味道,纯天然无添加的果子,果肉厚实,刚入口极酸,细细回味尚有一丝甜。
  贺砚舟不太喜欢,将剩下的放一旁,没再动。
  墙外是海,墙内古寺钟声沉沉。
  他身下的围墙老旧而厚实,墙面斑驳,表面红色漆体被雨水洗刷得不剩什么,似乎很久没有翻新过了。
  一阵风过,咸腥水汽随之扑来。
  他坐在墙头朝远眺望,一时忘记此行目的。
  卫暂站在下面幽幽望着他,耐性不多:“傻了吧你。”
  贺砚舟收回视线,朝下瞧去。
  卫暂提醒:“看我干什么?摘山楂!”他拄着拐,姿势滑稽,因常年被海风吹拂,又喜欢下海游泳、捉鱼,所以他皮肤黝黑,高个子,小小年纪肌肉已经很结实。
  贺砚舟与之相比稳重许多,没他那么野,功课不错,皮肤是很健康的麦色,穿衣喜好也偏向比较明亮干净的颜色。
  贺砚舟不急:“什么态度?”
  “你他妈到底摘不摘?待会儿老和尚拿棍子赶人,一个也摘不到。”
  “我又不吃,着急你来?”他打算翻身下去。
  “哥!”
  贺砚舟停住。
  卫暂:“你是我哥,好哥哥。”
  贺砚舟这才坐回去,从树枝上摘山楂。
  那时候到底玩心大了些,他故意朝不同位置扔,卫暂拄着拐上蹿下跳,边捡边亲切地问候他祖宗十八代。
  他骂越脏,贺砚舟扔越远,不回嘴,也不气,逗猴一样。那张瘦瘦的少年脸庞迎着阳光,眼含笑意。
  卫暂再恼也无法,只好返回来喊他“哥”。
  这招用十次,八次都管用。
  贺砚舟不再捉弄他,附近的山楂摘干净,扭身朝前挪动瞬间,便瞧见寺内树下坐着的女孩。
  两人目光不偏不倚地撞到一起。
  贺砚舟看她面生,不像吉岛上的人。她学生短发,大眼睛,穿浅蓝色卫衣套装,背上一个大书包,年纪倒和自己差不多。
  她坐在那里不知多久了,双手托着下巴,一动不动,仰着张白净脸庞,默默看他。
  十几秒钟后,她终于有所反应,缓缓放下手,略显尴尬地偏开视线,但隔了会儿,又忍不住看回他。
  贺砚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她的突然闯入,无意中给他留下特殊印象。
  秋风、骄阳、古树,以及树下有些孤单的女孩子。
  也仍记得她同他说的第一句话,她问:“围墙那边是什么?”
  “海。”他答。
  这便是贺砚舟初见朱序时的样子,乖乖的,呆呆的,又满腹心事。
  ……
  偏殿里可以求签,虔诚的人们跪在佛像前,行跪拜三礼,随后抱起签筒摇晃。
  贺砚舟和朱序没靠得太近,遥遥看了会儿,他转头,目光询问。
  朱序摇头。
  两人便默默退出来。
  准备离开时,见院子角落有请手串和平安符的地方。
  贺砚舟脚步稍顿,走过去,把十元零钱放入功德箱,挑了个最合眼缘的平安符。
  “送你。”他顺手递给朱序。
  朱序一愣,“我吗?”
  “我旁边还有谁?”贺砚舟好笑。
  朱序接过:“为什么?”
  “总不能空手回去。”贺砚舟两手插在衣兜里,闲闲地看着她。
  朱序垂眼打量掌心的平安符,暗红色丝绸料子,上面没有一丝纹饰,只自上而下绣着“成就所愿”四个字,外封是透明软胶保护套,平安扣下方系着一颗小铃铛。
  手指拨了拨那铃铛,发出“叮叮叮”的清脆响声。
  她竟有些喜欢。
  “祝福语很好,不如你自己留在身上。”她不太好意思收下。
  “‘成就所愿’,送你也不为过。”他先一步迈出门槛:“走吧。”
  朱序没再说什么,跟在他后面,随手将平安符挂在了托特包的肩带上。
  本来是打算就此分开的,她想随意转转,而他来之前就表示过有亲戚要走。
  贺砚舟却邀她同去。
  “不太合适吧。”朱序想拒绝。
  “是位老人家,儿女在身边的时间少,冬天封海无事可做,更希望有人来。”贺砚舟手指蹭了蹭鼻翼:“不如陪我过去坐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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