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当那双冷灰色的眼睛再次睁开时,文婷直觉性地察觉到,好像有什么改变了——就在一瞬之间。
  “不好意思,”原本少有表情的黑发青年侧了下头,做出谦逊而不具有分毫攻击性的姿态,神色真诚,“请容我再问一遍:教中供奉之神是何尊名?”
  说到这里,引路人有一大通的话要讲。他自豪地说道:“这不怪你,毕竟你刚刚入教,记不牢也情有可原。我再告诉你一遍:我们信奉的,乃是赐亡者骨与肉与新生之神;冠荆棘者,于月下独行、长雾伴身之人。凡人不可知晓祂的名讳,因此我们以此代称。”
  江远倾听着,安静而认真,像是把每一个字都揉碎了放进脑海,一遍遍将其刻入记忆深处。随后,他露出一个笑容。
  那是一个文婷无法确切形容的笑容。
  她只是莫名有种预感。
  或许……她不用再考虑派人将其策反了。
  调查局这一次……好像找了个不得了的人过来呢。
  他们知道这件事吗?
  ——知道这位被他们寄予厚望之人,或许早已全身心侍奉“邪神”的事。
  第161章 祭司
  鹿栖并没有关注教团的小事——虽然这个从上到下都全心全意信奉她的教团,对她来说完全没有秘密,但就像行步时脚下的蚂蚁,难道会有人时时刻刻对它们投以关注吗?
  因此她只在秘密房间内留下一抹投影,用以对教团领导者的汇报做出些许回应。
  除此之外的其他事,她基本从未多加注意。
  但楚苁蓉带队攻略鬼蜮不同。
  鹿栖自己就是在现实拥有鬼域的大鬼中的一员,她知道对人类攻略者来说,此事极为凶险,而她的同类也必不会如她这般宽容。
  楚苁蓉从骨到血都是她重新一手塑造,和凡人已有不同,按照人类把猫猫狗狗都称为子女的情况看,说楚苁蓉是她的女儿都不为过。
  而她借楚苁蓉之身短暂降临,也是再容易不过的事。
  不过鹿栖并没有直接这么做。她只是借由楚苁蓉的双眼注视她那边的境况,做好在最后关头,出手庇佑她的得力门徒的准备。
  就像能察觉到这份隐约的注目一般,楚苁蓉和其他几个队员都没有任何恐惧,如果有普通人见到他们的模样,恐怕会觉得他们的状态带有些神经质的笃信和癫狂。
  触碰禁忌之人的特质就像辉光一般难以掩盖,双手捂住也会从指缝里隐约透出。
  他们这次进入的鬼蜮是离本国最近的一个,位于东部某座岛屿,由于范围越来越大,那座岛屿上的居民已苦不堪言。
  虽说楚苁蓉并不是很在意当地人的死活——在藉由母神之手重生之后,她便变得越发怀有一种残酷的无情——但不属于神主的鬼蜮都是敌人,而敌人就是要趁早消灭才好。
  再者,那座鬼蜮的边缘位置已十分危险,如果再放任它不断扩张,等它越过海洋,势必会影响现在逐渐分散在国内各地的信徒们。
  综合考虑下来,这座鬼蜮便成为了静谧林地的第一目标。
  谧林里负责情报的部门成员早已调查安排好一切,小队着陆后便按部就班地寻了个旅馆入住修正,随后在第二天清晨收拾包裹,走进了被鬼蜮笼罩的街区。
  鹿栖的目光悄然在此处巡视。
  她看得更远,自然看到几个略有些熟悉的面孔,在鬼蜮另一个入口处走了进来,是在海上鬼蜮那次攻略行动里有所参与的调查局员工。
  这种正规机构要做什么,流程总比完全不正规的邪异组织要复杂谨慎些,因此计划下来后,到此时才成功进入鬼蜮。
  调查局啊。
  文婷好像说要采取办法解决他们带来的麻烦……现在进度怎么样了呢?
  再者,提起海上鬼蜮……她也不可避免地想到了某人。
  在楚苁蓉动身后,注意力便一直放在这边的邪神大人,终于有空朝着自己关注的人类和教团投去遥遥一瞥。
  然后她就发现了不对。
  ……等一下。
  被她打上记号的人类,什么时候跑到她教团总部去了?。
  在江远表现出了那种奇异的态度后,文婷仍未放松对他的警惕,决定再观察一段时间,防止背后有什么阴谋。
  毕竟她也只是一介凡人,能为神主做事全凭一些好运,未免担心被神主的敌人所蒙蔽。
  而对这种把他留在总部,看似重视实则软禁的举动,江远也没有半点异议。
  他是一名画家,自然也长于绘画。在当天进入总部时,他就对着那幅画看了很久很久,随后便托人带来了画材,支起画架,站在能完整看到那幅画,又不会影响其他人通行的位置绘起图来。
  文婷从监控里看到了他作画的样子,黑发青年神情沉静,浅灰色眼睛的落点全在画面上,像是一面蒙上水雾的玻璃。
  他此时看起来,竟然与画中之人有几分莫名的相似之感。
  文婷感到有些说不上来的微妙,于是她调转监控视角,看向画家正在绘制的图画——
  在看到的那一瞬间,她呼吸微停,立刻强行移开目光。
  ——正是因为跟在神主身边的时日渐长,她才能知道哪些东西是绝不能仔细注视、甚至放在脑海中思考的,也才能够在面对那种东西时,有把自己拉出来的抵抗之力。
  那个画家——江远——他知道自己正在画的是什么东西吗?
  明明无论画架、画笔还是颜料都是教团里的自己人新买来的,没有任何问题,也未参杂任何不该有的物质,可偏偏他画出来的,却是一幅附着了难以估量的恐怖影响的邪画!
  如果不是这幅画的可怖程度远不能比起墙上那幅,文婷都想当场冲进密藏之门后,再多扒出来点「名画家的塑封膜」了。
  但墙上那幅画可是领主所赠,一介凡人怎么可能产出这种……秘物?
  还不等文婷产出更多阴谋论,江远便完成了一幅画,几乎没有思考,便开始继续绘制下一幅。
  他的第一副画里是一位看不清形貌,但却又诡异地令人觉得异常清晰,宛若与画中人当面的黑发少女。第二幅也同样是一幅人物肖像,只是场景略有不同。
  他专注地画着,仿佛根本不
  会有任何疲累,周遭的环境也不会对他有任何影响,从白天到黑夜,再持续到第二天天亮,只偶尔会停下画笔,与总部里的信徒交谈,谈话内容从未离开过神主。
  就这么持续数天后,文婷已然理解了一切。
  她已经看出来那些画里画着的,都是同一人了。
  并且她十分怀疑这些“人”,都是母神不同的投影或者化身。
  恐怕江远是另一位在副本里遇到了领主大人的幸运儿,只不过之前一直没找到组织而已。
  毕竟这种浑然天成的、甚至显得有些偏执和神经质的专注,是很难表演出来的。
  想了想,文婷令人打断了江远那令人毛骨悚然的不间断的绘制。
  打断他是领他进入总部的那名引路人,负责带江远去告解室完成第一次祷告。
  在此之前,因为实则软禁的状态,所有人都默契地没有提及这一点。
  “我们要做的很简单,”引路人说,“只需要将心中所想对神主倾诉就好。祂是一位宽容的神,从不吝啬对信徒予以包容。”
  江远耐心地听着。
  引路人为他指明告解室的位置,便自行离去了。
  他常驻总部,江远偶尔会找他了解关于教团和母神的事。他从未见过那样的天赋和灵性——他甚至觉得,江远日后能晋升至教宗那样的层次也说不定。
  但他没想到,这个预想实现得如此之快。
  第二日,真言女士传行神的旨意——
  教团里,新有了一位「祭司」。
  第162章 蜜语糖衣
  江远走进告解室中。
  把门关上之后,这里就是一个绝对密闭的房间,有助于信徒感知到一种“安全”,从而使他们敞开心扉,向母神倾诉苦处。
  有奇异的香味若隐若现地萦绕在鼻尖,令人的精神自然而然地放松下来,却找不到香味的来源。
  他抬起头,看到了一株向上生长,从未曾见过的绿色植株。它的枝叶舒展开来,在墙壁上隐隐形成一对鹿角般的图案。
  如果仔细去看——甚至能隐约看到一抹模糊的身影,而当刻意寻觅的时候,这抹身影又消失无踪,好似从未出现。
  两侧的墙壁则摆有烛火和玻璃,光晕散开,使房间显得不那么昏暗。
  江远走到告解室中央,双腿曲起,一前一后地跪了下去。
  他知道静谧林地的领导者或许仍会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但他并不在意。
  他身姿挺拔,哪怕扮演的是位“穷困潦倒”的画家,也带有一种青竹般清隽冷淡的气质,却跪得十分自然,没有半分扭捏,仿佛这是件理所当然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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