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普勒斯的脸色猛地一变。
  祂察觉到不对,看向眼前的——
  ……
  祂没有看到那张熟悉的,拥有着美丽五官的面容。
  咔嚓、咔嚓咔嚓,祂的五官仿若某种生有锈迹的机械,发出悲鸣般的僵硬震动,又宛如具有求生本能的活物般想要隐去,却仍死死被固定在那张脸上,毫无反抗之力地,注视着眼前更为完美的……纯白的领主。
  ……在今日宴会刚刚开始之时,祂还认为这样的影响,只会对低等级的诡异与人类起效。
  直到祂亲眼看到这一幕。
  看到某种掩于表皮之下的「真容」。
  第154章 盛会11
  宴会厅里出现了变故。
  事情的发生只在一瞬之间——就像玻璃骤然粉碎般令所有人猝不及防。
  包括仍暂时隐于幕后的那几位相当于邪神的存在,与天穹之上的眼睛。
  血红的眼睛在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什么,它的视线骤然落在二层宴会厅里,这样的视线带着刀刃一般的穿透力,往常无往不利,可此时却像是被一层层厚厚的茧拦在外面,它看不到其中的任何情景!
  它只能感知到某种气息。
  某种危险的,已然越过规则所做限制的气息。
  这股气息——或者说某种无形的影响——如同最普通的雾气那样,随着游动的潮湿的风蔓延开来,以宴会厅为圆心不断扩散。
  那些宴会厅之外的低等诡异,面对这样的影响,简直没有任何反抗之力,就像遇到了天敌那样,只能瑟瑟发抖,甚至还有些在发出了尖锐的惨叫后,就那么消失在了里世界中。
  天穹上那只血红的眼睛终于开始震动。
  无论是哪位领主,都不会容忍有其他存在,在自己的领地上如此肆意横行。
  像是红色血丝——又或者是血管的蠕虫一般的东西,在那颗巨大的眼球里一根又一根地凸起,躁动地游移,随后有更为强势血腥的力量猛然自天宇降临,硬生生遏制住了那无声无息地扩散着的雾气!
  它试图强硬突破茧一般的屏障,深入封闭的宴会大厅,却发现「规则」已然插手,这种完全无法灵活变通的东西,在察觉到失控的一瞬间妄图平息事态、强行镇压,却将其他强大的力量,也尽数阻隔在外。
  此时此刻,宴会厅中,俨然已成为一座孤岛。
  大概是发现一时半会儿没办法突破,眼睛很快安静下来,没有再浪费力量。
  毕竟如果真的能做到越过规则强行干预,那么此时人类世界早已被吞入里世界了,而不是像这样“公平”地通过一个个副本慢慢蚕食。
  眼睛时刻在监控它的领地内的一切,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位身侧无法随意窥探,它开始复盘宴会厅突发变故的原因。
  直到那位森林领主回到宴会厅的时候,还一切正常。
  这并不奇怪。规则平等地在每一个人类与诡异共存的地方存在,搭建起层层框架给人类一线生机,哪怕这个副本独特等级极高,但为了保证人类还是有1%的机会逃生,它仍然对在此阶段完全超模的顶层领主做出限制。
  主动进入人类的游戏之中的那两位,本应该都不能主动动用过强的力量的。
  除非……
  这种恐怖的影响,全然是被动产生的。
  它找到了原因所在。
  它「看到」普勒斯用一贯绵里藏针的试探态度,微笑着用言语,将安静的银发领主置于一切关注的中心。
  一道又一道的注视落在领主身上,落在那张脸,那张美丽的表皮——他们全神贯注,精神紧绷,紧张而恐惧。
  它看到空气的颤动。
  它看到裂隙。
  它看到——
  它什么也看不到了。宴会厅已被彻底孤立,它也什么都无法听到,仿佛那原本还算热闹的宴会厅里,惟余死寂。
  就像不久前的现实一样。
  “……”
  眼球差不多复盘出了原因,只单纯从发生的事上来看,是普勒斯的行为,使原本雾一般的森林领主的存在感无限扩大了。
  祂悄无声息地夺取了他们的视野,也夺去了他们的喉舌,最终便是无法承受而崩溃的精神与身躯。
  这种影响来得迅疾突然而绝对缄默,乃至于直到爆发的前一秒,与祂同级的普勒斯还什么也没有察觉到,等待着祂的回答。
  于是就连规则也不能第一时间阻止,或许还是能护住那些可怜的人类吧,谁知道呢?
  眼球实在不明白,普勒斯怎么会做出这种蠢事。
  好歹普勒斯也是一个不知存在多久的大鬼了,在新生的银发领主面前竟然显得越来越沉不住气,就好像自从祂被断一臂,祂的脑子就开始变形。
  又或者……祂只是被潜移默化地影响了,却还以为一切都是出于自己的决定。
  往前追溯,似乎自从普勒斯遇到那位领主,和祂说上第一句话开始——
  祂就逐渐变得,不对了起来。
  天穹上的眼睛缓缓转动着,已经很久未曾有过的不安预感,随着这次事件的爆发,逐渐涌现。。
  和眼睛背后的存在所猜测的不同的是,在宴会厅内部,同样分为了
  内外两层。
  那种无形的影响冲破表皮、全然爆发的时候,离领主最近的普勒斯所受到的「损耗」是最严重的,而随之被牵引出的力量,就好像构筑了一个无法观测的囚笼,将两位领主包裹在内部。
  或许抗性太差有时候也是一件好事,因为这些宴会厅里的人或鬼,在影响蔓延那一刻就被击垮了精神,无论是肉眼还是心眼,都被微笑着的银发领主完全占据。
  或许他们没有察觉,但他们的双眼实际已经血红一片,温热的液体顺着脸庞涌出——他们本该什么都看不到了,可那样的画面仍如影随形,就好像深深地刻印在眼球上。
  是的,这是好事。
  至少他们只是疯了,他们没有死去,他们捡回了一条命。
  他们没有看到,更多。
  宴会厅里一片混乱,刺耳的哀鸣与呓语无时无刻不响在耳畔,一个又一个看不清模样的生物像是虫子一样在地上踊动,将血液在地板上擦开抹平。
  他们之中,仅有一人站立。
  黑发侍者站在那里,他仍面朝那位领主所在的方向,原本干净的衣服已经一片鲜红。他的神色平静,没有做出难以理解的动作,也没有发出难以理解的声音,像这个空间里唯一的异类,没有受到任何「影响」的冲击。
  但专注于狩猎的神,从不存恩慈。
  他抬手缓慢地擦去脸上的血迹。
  如果此时有人的视野还正常,就能发现,这位拥有一张俊美面容的青年的脸上,此时全都是深红色的血痕,那来源于他的眼睛。
  那双漂亮的眼睛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黑洞般的、漆黑的裂隙。
  他实在有一张好脸,即使他现在失去双眼、宛如恶鬼,也能看出几分邪异的俊美来。
  “……”
  时间在缓缓流淌。
  他静默着,继续不发一言地注视着。哪怕这将换来沉重的代价——而这样的代价仍是可以承受的,不是吗?
  他对自己的现状并不在意。
  他早知自己必将付出代价,今日只不过是一个开始。
  而他仍将注视。直至死去。
  …
  …
  此时此刻,宴会厅的最中心,那一层层厚茧般的浓雾构成的囚笼里。
  世界仿佛陷入了摧毁一般的安静。
  这里没有声响,没有呼吸,没有空气的流动,仿佛也没有时间流逝的痕迹。
  普勒斯的记忆仍停在祂看到某幅画面的那一刻,在极度的平静下,是极度的、爆炸般的可怖冲击,宛如一柄尖锐的利刃,越过祂此时展现出的容器,直向祂的本源搅动而去。
  一张又一张的脸开始在这个空间里不断涌现,它们扭曲着,一帧一帧的、频闪般地闪烁着,发出某种无声的尖叫——
  因为这个空间不容许任何有形抑或是无形的存在发出声音。
  那个拥有着人类模样、美丽面庞,与一对银色鹿角的领主并不在这里。
  祂也在这里。
  无论如何抗拒,如何紧闭双眼,也无法阻止祂的靠近;那种存在、那种影响刺破双眼,穿透阻碍;祂不在,也无处不在。
  于是,不知过去了多久——一秒,又或者一段无法计算的永恒时光,那本能地拼命挣扎着、抗拒着敌人侵入的庞大力量源,缓缓消耗殆尽,被一点一点吞并、转化,变成不再属于它们的东西。
  无声却可怖如雷鸣般的风暴逐渐平息。
  厚茧散去。
  有形的银发领主重新出现在那里。祂拥有纯白的长发,雪色的眼睫,与枝桠般蔓延的银色的角。祂安宁地端坐在那里,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如既往地那么平静。
  邪异的存在本身已穿戴好表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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