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哪怕是在上个副本里,她就在他身边,几乎无时无刻不在被动散发着影响,既然决定了要把普通人全送出去,他也会不计一切代价完成这件事。
  所以,在昨天察觉到张肆远在做什么后,鹿栖认为他不会贸然做出让自己功亏一篑的举动。
  就这样被丢在一边,只能阴暗地嫉妒。
  但此时此刻,黑发侍者已经走到了她身前不远的位置,他从阴影里走到灯光下,越往前走,脸上那些晦暗不清的部分便越少一些,等他摘下帽子,站在她身前时,脸上已经看不到任何称得上阴暗可怕的情绪。
  鹿栖感到有些可惜。
  还好她在刚刚那一瞬间,就当机立断地让辅助系统录了下来,随时可以再细看第二遍。
  普勒斯则眯起双眼,也将视线落在了黑发侍者的身上。
  侍者的制服,竟然完全没有让此人有低人一等的感觉,他走近后也没有被普勒斯压住气势,反而给祂几分隐约的、古怪的危险感。
  甚至,黑发侍者还要更高挑一些,站在银发领主身侧的动作更是自然无比,仿佛天生就该如此亲近。
  普勒斯:“……”
  普勒斯气笑了。
  鹿栖并没有在意身侧同类的表情变换。她微微偏头,露出略有些疑惑的神情。
  似乎是为了能更好地交流,黑发青年自然而然地向前靠近了一点——这样的距离已经看起来让人不太顺眼了——神色自然,语调平静而温和:
  “我为您准备了专有的位置与点心,请随我来。”他礼节性地向前弯腰,做出邀请的手势,顿了顿,微微侧了下头,黑漆漆的瞳仁自下而上地看向她:
  “……可以吗?”
  ——根本,就是在不太熟练地撒娇。
  鹿栖:“……!”
  冷静的领主大人完全忘记了自己曾经是怎么用这一招蛊惑别人的,下意识伸出手,将手放在了黑发青年的掌心。
  此人的目光在重叠的手上停顿片刻。
  似乎有某种灼人的光亮,从其中一闪而过。
  第152章 盛会9
  眼看着银发领主同意了那个黑发男人无理的请求,普勒斯上前一步,笑着说道:“宴会刚刚开始,等片刻后再休息也不迟。况且……”
  祂的视线冷淡地在黑发侍者身上审视一瞬,语气似笑非笑:“此人身份低劣,刻意接近……怕是另有所图。”
  毫不掩饰的恶意就这么散溢而出,黑发侍者却像是完全察觉不到,又或者他察觉到了,但毫不在意,那双漆黑的眼睛从始至终都落在银发的领主身上,没有分给别人一丝一毫多余的注意。
  这种全心全意的注视,某种程度上其实是十分可怖的,会给予被注视的人极大的压力。
  但银发领主似乎并没有这个困扰。
  她微不可查地微弯眼睛,侧首回复普勒斯的问题,声音一如既往地轻如流云,听不出什么情绪。
  “无须忧虑。我并不在意。”
  “……”
  普勒斯脸上的笑意缓缓消失。
  祂没有强拦,只是注视着森林领主从自己身侧离去,随后不带任何笑意的黑洞般的视线,便冰冷地落在了那个黑发人类的身上。
  祂当然认出这个男人是谁。
  就算一开始还不太确定,在他平静地走上前来,摘下帽子,露出那张熟悉的脸、熟悉的神情,当着祂的面引诱新生的、年幼的银发领主时,祂就意识到这是谁了。
  人类果然是一种卑劣而无耻的生物。
  在船上时,他就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手段,将祂带在身边,寄予厚望的孩子蛊惑,令它在祂毫无防备之下动手。
  后来祂将力量探入现实世界去寻找那个孩子,也没找到半点踪迹,十有八九是被杀死在了船上。
  而这次,他竟然还想要故技重施。
  可惜……森林的领主恐怕与他想象中不同。
  那些看上去的宽容与配合,说到底只是因为在诡异之中尚为年幼,而对这些手段有些新奇而已。
  普勒斯非常理解这一点,但祂无法容忍这枚眼中钉再在他眼前多呼吸哪怕一秒。
  祂神色冰冷地挥了下手,立刻有只诡异走上前来,带着隐隐的恐惧,恭敬地低头听从祂的指令。
  ……
  二楼的活动范围比一楼要大得多,很快普勒斯的注视便被遮挡,彻底消失不见。
  而顾忌着鹿栖,普勒斯也不会使用那些具有冒犯性的窥视,这对祂不会有任何好处,只会令祂们结仇。
  不过,为了防止有其他不长眼的东西,鹿栖一边顺着黑发人类的牵引朝外走去,一边打开了隔绝外界窥探的屏障。
  离开宴会厅,进入走廊后,那些人声瞬间远去,耳边只剩下了人类平稳的呼吸。
  按理来说,在她
  将手递过去后表达同意后,黑发青年便该松手,可他看似像一名普通的侍者那样为她引路,手却不曾放开。
  如果不是还顾及着自己的人设,鹿栖真的很想问一句:
  这是一位合格的侍者该做的吗?
  不过,在发现已经离开宴会厅很远,黑发侍者仍没有停下的意思后,她微微偏头,“先生?”
  张肆远脚步顿住。
  他个子确实很高,站直时垂眼看下来,无形中溢出一种难以形容的迫人压力。
  鹿栖并不在意,抬起双眼和他对视,像是不明白他意欲何为,露出些许不解的神情。
  “……”
  大概只坚持了不到一秒钟吧。张肆远先一步放弃了视线的接触。
  他移开目光,再次看向她时,那种容易让人感到压力的因素便全然消失不见了。
  “我骗了你。”他微弯下腰,让自己的眼睛处于平视甚至更低一点的位置,带着歉意说道:“我并没有准备特殊的东西,你对普通的甜点似乎也不感兴趣。”
  他看起来是真的很抱歉。
  按照对他以往人品的信任来讲,或许是这样。
  鹿栖任由他借着弯腰的动作,使他们的距离再度拉进了些许。
  她拉长尾音,问道:“所以,你只是单纯想要撒娇吗?”
  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鹿栖抬起手,摸了摸他垂下来的脑袋。
  “好乖好乖。”
  话音落下,黑发青年有一瞬的怔然。
  不知想了些什么,他很快顺从地借此进一步靠近,仍没有放开她的手,只是将脸轻轻埋在她的颈侧,“……是的。”
  他的怀抱收紧,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思念你。我妒忌他。”
  空气一时间安静下来。
  片刻后,鹿栖轻轻弯起了眼睛。
  此时离正午已有一段时间,太阳开始缓缓西斜,落入走廊的日光,也开始带有一丝凉意。
  纯白的裙摆沐浴在这样的辉光上,反而更增添了一种难以消解的严寒。
  她轻而易举地抽出了手,将掌心轻缓地贴在人类的侧脸上,这只手纤细修长,漂亮得像是少有的艺术品,却比凛冬的雪都要带着一种浸入骨缝的潮湿冷意。
  鹿角在墙壁上投下刀刃般尖锐的投影。
  某种危险的、冷冽的气氛开始蔓延,纯白的领主轻轻叹息一声,脸上却还带着无可挑剔的完美的笑意。
  “这不是十分可悲吗?”
  祂的声音轻缓而无情。
  “你应该可以确定了吧,我确实是只诡异呢。”
  “身为人类,却嫉妒我的同类与我更加亲近,如果被其他人类发现的话……你或许会被自己的同类除名哦?”
  这是被鬼怪引诱的代价。
  “到时候你就只能依赖我了,可是如果我也不要你,”祂捧着他的脸,用轻飘飘的,怜惜一般的语气说,“……你可怎么办?”
  浅青色的眼睛无悲无喜地落在他身上,祂的话语中表现出的任何情绪都无法从双眼里找到。
  恐惧应是件理所当然的事,任谁都会觉得诡异的心果然是块冷铁,这样的反复无常对祂们来说,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黑发青年没有回答。
  鹿栖从他的眼中看不到恐惧,也看不到排斥,只看到一种沉沉的哀切,很快就转化为了更难以辨明的某种东西,就连她也无法确认,他到底在想什么了。
  “这样我的世界里就只有你了。”她只听到他突然笑起来:“这也许也称得上是一种幸运?”
  鹿栖怔了一下。
  她突然想起来上个副本即将结束时,张肆远所说的哪怕是她也要感到意外的话,那种属于鬼怪的恶意和隐隐约约浮现的恶劣,就这么褪去了,她轻轻叹了口气,说:
  “我怎么忍心。”
  这次的情绪似乎不再虚假而浮于表面。
  ……有时候张肆远真觉得她好像天生就懂得怎么训狗。
  他幽幽地盯了鹿栖几秒,对方困惑地眨了下眼睛,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轻轻靠近,给了他一个带有安抚性质的亲吻。
  银发领主的唇瓣潮湿而柔软,像是清晨薄雾散去后留在叶子上的薄薄一层水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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