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陈韵摇头:“是我先问她要不要一起的。”
  她一晚上其实有很多乱七八糟的念头,觉得这样仰着脸看人有点不舒服,拍拍地板:“你坐下来我有话问你。”
  怎么一副审问的架势,宋逢林心想难道是女儿把晚上多喝一杯可乐的事情说秃噜皮了。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至于让她摆出这样的脸色,面对着她坐好:“你说。”
  陈韵:“你……”
  吞吞吐吐,把人的心思弄得七上八下的。
  宋逢林把所有最坏的可能性都快过一遍,有点忍不住:“你要没想好怎么说,先告诉我好事坏事。”
  陈韵:“我就是看到晓青,想到我们刚结婚的时候。你又不擅长跟亲戚打交道,会不会很难受?”
  刚结婚的时候,她也问过这个问题。
  宋逢林每次都说“没事的”,可那并非是真心之言,因为他不想成为破坏春节的人,也觉得未来还有几十年的时间要共同度过,自己早晚要克服的。
  但现在,他是真的:“没事的。”
  大概是心里本来就有答案,陈韵的第一反应是:“我不信。”
  宋逢林还笑:“真的。”
  陈韵:“你的性格我还不知道吗。”
  她说完这句更难受,心想其实自己从前就知道这未必是真的,不过回家过年是这个原始家庭的一部分,并不会因为多一个人而有所改变。
  既然没有办法解决,那只能牺牲其中的某个人。
  牺牲这样的字眼,陈韵一直以为是自己独有的。
  她的表情愈发暗沉,用力地咬下嘴唇。
  宋逢林见不得她这样:“谁到新环境都得适应一下的,更何况还有你陪着我。”
  陈韵反省:“我还每次都有那么多聚会。”
  宋逢林:“说明你人缘好。”
  让他夸了吗,陈韵:“你骂我两句吧。”
  宋逢林哪里骂得出来,但看她的表情不说点什么这一茬真的很难过去,张了张嘴还是做不到。
  陈韵索性伸出手:“不然打我也行。”
  宋逢林简直是哭笑不得,叹口气,一脸正色:“你会嫁给让你不能回老家过年的人吗?”
  陈韵果断摇头。
  回家过年对她来说是个符号,潜移默化成为生活的一部分,更别提对父母而言意义有多重大。
  宋逢林早知如此:“结婚的时候我就知道,这是我的优点之一。明知会面对什么,我还是想跟你结婚,这是我的选择,不是你的错。”
  情皆自愿,后果他也自负。
  陈韵嘟嘟囔囔:“夫妻还是同林鸟呢,什么你的我的。”
  听着让人怪不舒服的。
  宋逢林当然喜欢跟她不分你我,但确实认为这件事怪不到她身上。
  说得扎心点,即便当时已经结婚,但他清晰知道把自己和岳父母摆在天平的两边孰轻孰重。
  哪怕是十年之后,宋逢林依旧没有信心自己会是更重要的那个。
  他也觉得理所当然,毕竟岳父母是那么好的家长,换做谁都会尽心尽力的回报。
  可很偶尔的,他会贪心不足,希望自己能占据一点上风,然后很快在心里自问自答“不可能的”。
  他的那丝沮丧收敛,仍旧和平常一样:“这个家的一切都是你的,我也是。”
  陈韵动容:“我保证,我以后会对你更好的。”
  莫名的,宋逢林想起陪她看过的那些电视剧,总觉得这句话好像总是从那些负心汉的嘴里说出来过。
  但下一秒他赶紧把这不吉利的三个字甩走,握她的手:“好。”
  陈韵马上找回自己的主场:“意思是你也觉得我对你有很多进步的空间?平常对我有很多不满吗?”
  宋逢林哑口无言,只能喊一句:“陈韵。”
  尾音拖拖拉拉的,不知如何是好又纵容。
  陈韵好像看到个粉红色的泡泡在慢慢膨胀,搓搓自己的脸驱散幻觉:“逗你的,傻瓜。”
  又比划着手指:“今年,我会帮你实现三个愿望。”
  三个愿望?好像小时候看过的《格林童话》。
  宋逢林心想不管这三个愿望怎么样,他幼时希望被仙女拯救的心愿已经达成,说:“行,那我好好想想。”
  陈韵也跟着松口气,撑着床站起来:“谈心结束,我要去洗澡了。”
  第71章
  一夜好梦,第二天陈韵依旧睡到自然醒。
  她睁开眼的第一件事是找手机,把满屏的群消息看完掀被子,洗漱化妆后下楼,把两道门都反锁好,踏上寻亲路。
  离家步行十分钟的地方,原本空着的水泥地已经搭起帆布大棚,里头一派热火朝天的干着活,声音大得快把顶掀翻。
  陈韵一进去就看到她妈戴着围裙和袖套在干活,视线一偏发现儿子和几个小朋友们蹲成一圈不知道在干嘛,抬眸望远瞧见女儿跟几个大朋友们在相互追逐,剩下俩男的不知去向。
  但那么大个人,放哪都不至于丢。
  陈韵才不操心,慢慢挪到她妈边上:“妈,第一锅油饼好了吗?”
  刘迎霞腾不出手,抬下巴示意:“油锅那呢,你吃两个就好,头茬他们要拿去敬祖宗的。”
  老家的婚礼规矩多,具体有哪些陈韵也说不上来
  ,她小时候以为这是长大就会自动掌握的技能,没想到年过三十参与最多的还是吃东西这一项,说:“我吃一个就好,等下要吃包子。”
  给自己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刘迎霞打断她的计划:“早上只炸油饼。”
  啊?陈韵嘴巴微张:“我还跟晓青说早上我俩一块包包子。”
  就她还跟人家约好,刘迎霞:“西洋他老婆多早就来了。”
  啊??陈韵:“她跟我说会睡得晚一点。”
  刘迎霞:“他们同太公的,肯定得早。”
  哪怕都姓陈,关系也有个亲疏,陈韵是算不清这些谁是谁的谁,说:“那我吃个饼也干活去了。”
  三句离不开个吃,刘迎霞:“我在家是饿着你了咋的?”
  陈韵嘻嘻笑:“家花没有野花香。”
  又胡说八道,刘迎霞没接她的茬,只说:“你先叫阳阳不要趴地上,我说话他都当没听到。”
  陈韵作势撸袖子:“打一顿就好了。”
  她过去把儿子拎起来警告一番,小崽子看着像已经都听进去,多久会故态复萌就无人得知。
  陈韵当然也知道,有时候常常觉得一天天都在做无用功。
  她拍拍儿子身上的灰让他接着玩,两只手有点像进手术室前的医生那么举着,洗干净后才去拿油饼吃,短短十米路停下来跟无数亲戚打招呼。
  都是看着她长大的,有的问她什么时候回来的,有的说她起晚了哈,还有的关心孩子长多大了,更有两位年纪大的姑婆,记忆力好像停留在十几年前,握着她的手问她什么时候结婚啊。
  陈韵心中暗笑,又有一丝伤感。
  老人家耳朵已经不太好,理解能力也跟不太上,她凑得很近说话,讲半天仍好似鸡同鸭讲,却好脾气地一遍又一遍回答,过了会才脱开身。
  说实话,也许是已婚已育儿女双全,陈韵不用面对在这种场合会最让人讨厌的情况,因此最大程度保留着和故乡的亲密。
  她甚至是有点喜欢参与其中的,能在这种熟悉的人事物里找到游刃有余的轻松。
  与之相对,赵晓青的早晨就过得有点难熬了。
  她不知道是起得太早的缘故,还是因为被完全听不懂的方言们包围,颇有些头昏脑胀。
  偏偏大家还很爱跟“新人”搭话,问她老家的婚嫁风俗,要给多少彩礼,聘金又是什么章程。
  赵晓青觉得问得都有点侵犯隐私了,好像要知道存款余额才肯罢休。
  焦头烂额之际,陈韵款款出现。
  她很自然地坐进包糖果的队伍里,先跟长辈们打招呼,才扭过头挤挤眼:“我来晚啦。”
  赵晓青微不可闻地松口气,露出个笑容:“是我来得早。”
  陈韵现在看她,总是忍不住代入十年前的宋逢林,生出一种应该帮帮她的责任感,先开话题:“每种糖要放几颗?”
  赵晓青拇指食指一笔划:“八颗。”
  离她近的一位婶婶纠正:“你这比的是七。”
  地域差异,体现在方方面面。
  赵晓青感觉自己是从牙缝里挤出礼貌:“我们那这样是八。”
  婶婶像是听到什么天方夜谭,手挥得孔武有力,夸张地跟人复述:“她说这是八。”
  说完还大笑起来。
  用的是方言,赵晓青虽然听不懂,却好似才肢体动作中大致推测出。
  她早起的疲惫在此刻全部涌上来,眼皮微微下垂,又抬起头想看看那个说“不会让自己受委屈的人”在哪。
  别的人没有,但眼前还有个陈韵:“阿婶,全国那么大,什么没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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