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章

  她动了动手指,叫不上名字的检测机器顿时发出一连串的滴滴声。
  滴滴声没有吸引王春月的注意,她仍拉扯着震天响的嗓门悲愤叫骂着。
  甚至还将护士台接收到消息的值班护士吸引了过来。
  护士开门,稍稍打断了一些张女士的节奏:
  “女士,请声音小一些好嘛?您这样会打扰到病人休息的。”
  王春月很愤怒,完全没有将话听进去:
  “这是单人特护病房!能打扰到鬼休息啊?”
  “一天八千块,八千块!我在自己花钱的病房里面抱怨几声都不行?!”
  护士很无奈:
  “特护病房不是只有这一间,您的声音太大,也会影响到隔壁两边的病人......”
  “啊,您看,病人这不是醒了吗?太吵的话,之后医生也不好做检查的......”
  “病人请先别动,我去找医生。”
  护士走了,可‘醒’字好似一记强心针一样,狠狠扎在王春月的心头。
  王春月转过头,对上的,就是叶青釉那一双无波无澜的双眼。
  顿时,她已经有些风华老去的眉眼便竖了起来:
  “小畜生,你还知道醒啊!”
  “躺了这么久,你怎么不死了算了,死了赔的还多哩!”
  叶青釉对这种话见怪不怪,只是稍稍抬眼,瞥了一眼对方头上的白霜,感觉有些好笑:
  “那就直接给我拔管不就好了,搞什么八千块钱的特护病房?”
  “得了赔偿,你也能趁早找个老伴,不用在这里熬着......熬得头发都白了。”
  王春月是个狠人,嘴上向来不饶人。
  从叶青釉能记事起,她就做过不少嘴狠心更狠的事情。
  美其名曰,都是为了自己。
  所以,在苏醒之前,叶青釉从前没有想过她会守在病床前,一边哭爹喊娘,一边把自己的头发熬白。
  很稀奇,但又好似理应如此。
  狠心和痛苦,两者之间,从来都不冲突。
  王春月呸了一声,抚摸着自己干枯分叉毛躁,且没有一丝光亮的白发:
  “放屁,什么头发熬白了,我这是特地做的.....黑白渐变挑染!”
  “什么年轻人,比我年轻,眼光都还没我好,难怪会被车撞!”
  “而且,我怎么可能给你出钱!是把你撞进医院的那个畜生家里想要一个谅解书,所以才掏的钱!”
  “要是我出钱,我还不如直接让你死了算球!”
  叶青釉没想争辩,环顾了一圈四周,确定自己胸腔里应该是断了好几根肋骨,脚上也打着石膏,浑身各处更是插着分不清用处的管子,这才对自己的现状有了一个逐渐清晰的概念:
  “谅解书?你给他了?”
  “现在离撞我隔了多久?你们谈好赔偿没?”
  王春月撇了撇嘴:
  “把你撞成这样,我给什么谅解书?”
  “撞你那个人还在局里蹲着,我骗他家里人说先给你拿钱治病就给谅解书,他们才掏了五十万出来,你治病每天就八千,现在两个月过去,你醒了,钱也差不多没了。”
  “至于赔偿,还是那句话,你没死,难说。”
  “如果非要赔偿,那......”
  母女连心,更别说是一起风风雨雨这么多年,一脉相承的母女。
  叶青釉顿时听出来对方想要说什么——
  ‘如果要赔偿,就得有所割舍,或许害她的人,蹲监狱不会蹲很久’。
  一个本就因为叶青釉拒绝求婚而蓄意开车撞人的人,蹲了几年监狱,出来后背上了前科,又与社会有些脱节,没准还会有强大的报复心。
  那叶青釉,到时候没准又会一场‘车祸’。
  而下一次,未必还有这一次的好运。
  叶青釉轻描淡写:
  “谅解呗,干嘛不谅解?”
  “白拿的钱干嘛不拿?五十万不是花掉了吗?把我弄成这样,总不能就这么轻易算了吧?”
  王春月深深看了叶青釉一眼,却也默契的没有反对:
  “......那我等会去联系人。”
  叶青釉补了一句:
  “拿出你第一次要钱时的劲头来,开口之前查一下对方的家底,奔着死线去,能多要就多要。”
  “我记得我那个师兄是家中唯一一个儿子,家里人肯定不会不管他的,如果他们没能狠下心卖车卖房给赔偿,你就给点儿甜头,先把谅解书给人家,然后说我这边能提供我们俩吵架的证据,把蓄意谋杀改成冲动犯罪。”
  这两者之间的量刑差别可不是一星半点。
  叶青釉相信,不会有人不明白明摆着的好处。
  王春月嗤笑了一声:
  “我还能不明白?”
  “你等着,我保准把他们家祖宗的地皮都刮一遍,等咱们拿了钱......就换个地方,我再给你换个名字。”
  叶青釉没有回答,只在对方干脆利落的要离开病房的时候,又喊了一声:
  “妈妈,这段时间里有人来看我吗?”
  这个称呼在她们二人之间,已经是很久不曾有过的称呼。
  也许是一年,也许是两年,也或许,是五年,十年。
  不应该这样叫的,毕竟,她们很多年都没有如此亲厚过了。
  可叶青釉就是没忍住。
  毕竟,在那如梦似幻的漫长一生中,尚且能说成父母的白氏与叶守钱,在她成婚后,不过三五年就携手而去。
  自那之后,她便连个说挂怀话的父母也没了。
  说不想念某种温暖,那肯定是假的。
  王春月的脚步一顿,没有回头:
  “......有,他们的钱我也收了一笔。”
  “谁来看你,谁给了多少钱,我都没记住,不过谁没来看你,谁没给钱,我记得一清二楚。”
  “你枕头底下那张大合照上,有一些没有划掉的人脸,那些都是没有来看过你,且没拿钱的。”
  听起来可真有王女士的风格。
  叶青釉忍着胸腔中的剧痛,尽力背过手去,往枕头底下摸了一把。
  果然,枕头下有一张瓷所团建时的大合照,那时候师长还在,人也来的齐整,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意,没有后来针锋相对,互相戒备的嘴脸。
  病房的门被轻轻拉开,叶青釉回过神,将照片放下,又轻声说:
  “妈妈,把我的病床撑起来一点儿吧。”
  “还有我的电脑呢?帮我把电脑拿来。”
  “还有,我有点饿,如果能喝点儿粥就好了。”
  絮叨的话太多。
  王春月原本已经离开的步伐一个转弯,像一只发怒的豹子一般,几步折回到了叶青釉的床前,怒吼:
  “给你叫一声已经不错了,你现在在使唤谁呢?”
  “爱躺不躺,让我使唤你做这做哪,门都没有!”
  王春月女士已经上了些年纪,容貌也不复年轻时候貌美,年龄带来的肥胖更是无法避免。
  她脚步沉重的来到叶青釉床前,掌心横劈向下,又令铁床发出一连串不堪重负的怪响。
  叶青釉没有回话,只是默默又对上了对方的眼睛。
  两双眼睛,都有点泛红。
  沉默,无尽的沉默。
  一个小时后。
  安安稳稳靠在被摇起病床上的叶青釉,一边慢悠悠的吸着小米粥,一边慢悠悠的试图用唯一使用起来没那么疼痛的右手开启笔记本电脑。
  做完检查的医生惊叹于叶青釉这么快醒来的事实,扶着眼镜,略有些诧异:
  “除了车祸带来的多处骨折之外,其他好像没什么大问题,不过还是要住院观察一些时间。”
  这位医生上了些年纪,标准的国字脸,属于丢到大街上都找不出来的人。
  他似乎对这个病房的情况有所耳闻,斟酌后道:
  “如果家属有金钱上的困扰,可以考虑转回普通病房.......话说您的家属呢?”
  “原先不是一天也没有离开过吗?怎么病人醒了反倒走了?”
  叶青釉松开悉心固定在唇边的超长吸管,含糊道:
  “刚刚走,我妈妈她有点事情得去处理。”
  “我这边自己也感觉自己没什么问题,如果能转回普通病房,还是希望能请您尽快安排。”
  中年医生记录下最后几个数据,颔首:
  “没问题,不过普通病床还是得先看排床表,我们医院病床一向很紧张.....尽力安排吧。”
  叶青釉没有意见。
  病房的门再次被关上,叶青釉也终于打开了两个月都没有打开的随身电脑。
  她先是登录上自己供职瓷所的官网,看了一遍这两个月发布的所有公告,随即才登录上自己的工作联络号,开始逐一回复各路牛鬼蛇神的消息。
  工作号都是一些专业问题的探讨,以及工作进度追问,叶青釉秉持着认真负责的态度一一回复完,随后才切换回自己私人的联络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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