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不同之处,主要体现在四个方面——
笔洗是盛水器具,用来洗毛笔,为开口型,清洗时不能移动,装水量要多一些,相对来说比较笨重,且由于不方便挪动,观赏性较差,所以并不引人注意,也少有人在这上面做什么花样,通常只要郑重沉稳就行。
可水盂完全不同,它的用处是给砚台加水,形状通常为收口型盛水品。
由于时时需要移动的缘故,所以装水量并不太多,又因常在手中的缘故,人们时常会看到,或是注意到这种小物件......
所以理所当然,花样渐多。
后世的水盂通常以小巧玲珑,精细可爱着称,而水盂从最基本的‘添水’用处,变为把玩器件的契机,便是文人墨客最为盛行的时机。
而文人墨客什么时候最多呢?
那当然是......好吧,也许是唐,咳咳。
毕竟只要提起古今的诗句,普通人耳熟能详的一大半都在唐朝。
可唐的绝大多数时期,尤其是在安史之乱后,国力衰退。
资源,生产力,甚至在小物件上的心思耗费,远不如宋时来的大。
宋时儒学盛行,各类理学层出不穷,常有文人墨客坐而会谈,以争正统。
所以,文人墨客们才会逐渐开始关注文房各种用具的存在,注意到水盂。
此物因小巧而雅致,最能体现文人雅士的审美情趣。
在文玩类的工艺品中,也属于品位较高的藏品之一。
而叶青釉脑中一闪而过的鸳鸯水盂,便是先前在导师带队参观博物馆的时候,见到的一种小青瓷器件。
整体造型为一只可爱的鸳鸯。
背上开口,内腔挖空,用于盛水。
扁喙上翘,圆眼,双足缩在腹下,双翅紧贴身体,似乎在准备扑腾起飞。
它那么可爱,却没有人注意到它的与众不同,甚至连匠人一栏,也只是草草写了代表身份成谜的‘佚名’二字,安静落座于某个不起眼的角落。
所幸,来往的万人之中,叶青釉的眼对上了那副翠色的翎羽。
也正因为如此念念不忘,叶青釉才会仿制鸳鸯水盂,送给师弟师妹们作礼物,以期他们学业有成,对青瓷多一份喜爱。
而这记忆中熟悉的鸳鸯水盂,换作此时,亦是最好的机会——
一来,时代的大背景,叶青釉已然知晓,文人墨客会喜欢这样奇巧的物件,销路不说一定好,但起码也不会太差。
二来,此时的青瓷,形制上几乎没有创新,常见只有‘八大类’,难以拓宽销路,这也是小物件的优势之一。
三来,叶青釉有做这些新奇小物件的经验,这也是不可忽视的一点。
之所以昌黎先生会说‘术业有专攻’,便是各行各业,都有自己的手艺,擅长的方向。
而此话单放到青瓷里面,亦是贴切的。
青瓷的主流塑造法就有好几种,甚至每一种形制,都有专业的大师在前行。
让他们换到别的道路,未必有在他们习惯的领域一路坦途。
叶青釉有做这些小物件的经验,年纪也还年轻.......往后,正是她的时代。
思及此处,叶青釉心中大定,回头拉了拉仍然一脸呆滞的叶守钱,急急的说道:
“阿爹,我们回家吧。”
回家,搞点儿泥,先做几个鸳鸯水盂,或者再做几个别的小物件出来,给叶守钱这位往日受人追捧的大师看看,究竟如何,继续更贴近如今的审美。
叶青釉的想法是——
‘得创新,但是不要用力过猛。’
一味的阳春白雪,孤高自傲,对匠人而言,并不是好事。
有人欣赏,有人取用,有人赞美,这对匠人来说,才是可遇不可求的事情。
千百年已过,叶青釉原先接触到的东西,和这时代一定有所差距,就如有些人吃辣椒,而有些人吃不来一样。
口味需要调和,并不能往下断言,一次性将‘辣菜’烧好,若是卖不出去,又对这个小家庭是一次莫大的冲击。
叶守钱浑浑噩噩的被闺女拉着走。
叶青釉寻着记忆里的方向,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一路穿过大街小巷,又路过隔壁的院子,隔壁邻居去的比父女二人早自然也比他们回来的早,此时屋中似乎在拌嘴,叶青釉片刻也不敢停,自然也没时间去找春红,而是拉着老爹,一路回了自家小屋。
小屋里的白氏早就已经翘首以盼许久,见到父女二人回来,连忙左瞧右瞧:
“怎么样?”
“青儿他爹,你怎么这副样子?”
叶守钱整个人浑浑噩噩的厉害,白氏问不出个之所以然来,也看不懂自家丈夫脸上从未出现过的表情,连忙转向叶青釉,擦了她满头的汗水,急切问道:
“青儿,你爹怎么了?”
“你们不是说出门去问问柳府买下人的事儿吗?如今这是怎么了?”
白氏似乎是想到了某种可能性,脸色一白:
“是不是......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你们说话呀!”
叶守钱与叶青釉垂首沉默,缄口不言。
左看右看,得不到回应的白氏终于急了,双目含泪:
“你们说呀!”
“你们平常都是最为细心的人,刚刚出门前还说要带些粮食回来,肯定是听了什么消息,所以连东西也忘了.......”
白氏捏着帕子,在原地急的直转圈,突然她停住了:
“是不是...是不是,那柳府老太太其实压根不是个良善人,所以才没有人愿意去她面前伺候......”
要不怎么说兔子急了也咬人,白氏急了,脑子也能转悠起来。
只可惜,她并没有猜中事实。
叶青釉张口,欲要陈述真相,没成想,却又一道沉闷的声音抢在她的先头:
“二弟妹,要把青儿卖给柳二老爷......作,作妾。”
第33章 懦弱之人的‘报仇’手段
此声,犹如白日惊雷。
炸的整个屋子都陷入了漫长的沉默之中。
白氏似是一时间脑子没有转过弯来,双唇嗫嚅好几声,才仿佛刚听清一般,侧耳问道:
“青儿她爹,你,你说什么?”
任谁都知道,白氏并不是没有听见,只是不敢相信这种可能性。
白氏的面容几近扭曲,眼中无数痛苦的光芒闪过,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仿佛下一刻就要崩溃,但她还是渴求一个答案:
“青儿她爹,你再说一遍,什么事儿?”
叶青釉有些不忍,一旁的叶守钱闷声不响的别过眼,垂下头肩膀颤抖,不再言语。
白氏张了张嘴,突兀发出一声凄厉的喊叫:
“做妾?”
“怎么会是做妾呢?!”
“不是说让青儿去柳老夫人面前做丫鬟吗?!”
白氏扑倒叶守钱的面前,两只瘦若竹筋的手,死死的抓着叶守钱的胳膊晃动:
“不是说柳老夫人是个良善人吗?”
“不是说还在玄妙观里面清修,说是攒积福报的吗?”
“不是说......咱们的青儿是...是去享福的吗?”
白氏的声音凄厉刺耳,叶青釉有些怕上屋那群人听到打草惊蛇,连忙拉了拉白氏的袖子。
可白氏却罕见的没有回头。
她喘着粗气,却仍死死扣着自家男人的胳膊,一点都没有发现自己的指甲已然外翻渗血,挖进了面前之人的肉里。
一人流泪,一人呆傻。
这两人不是‘像’,而是真的‘傻’。
这话原本不该由一个孩子对父母说,但这也是叶青釉最真实的想法。
三人沉默无言的站了一会儿,叶青釉本想出言再给爹娘二人上上眼药,冷一冷夫妻二人的心,顺势提出‘分家’的事,可一抬头,看见夫妻二人的表情,却又咽回了肚子里。
他们二人的表情很奇怪,叶青釉虽然刚刚从这具没有什么见识阅历的身体里面苏醒,可她总归是带着上辈子二十多年记忆穿越的人。
按理来说,叶青釉应该不会有不懂的东西。
可她如今,真的看不懂那对夫妻的眼神。
震颤,悲凉,隐忍......
还有甚多,叶青釉无法理解的情绪,在如墨色的瞳孔中翻涌。
叶青釉心头一跳,直觉自己浑身都有些不自在,开口试图解除这种奇怪的氛围:
“二叔二婶娘如何,这么多年,爹娘其实早该看清了。”
“如今发生这种事情,总该知道为自己家里打算,依我的意思,我觉得应该分........”
“青儿——”
一道隐忍的声音,打断了叶青釉欲说出‘分家’二字的言语。
白氏终于松开了自家男人的手臂,她面白如纸,脚步蹒跚,想要靠近叶青釉,可刚刚歇斯底里的质问显然令她晕头转向,摇摆之下,竟是往后退了好些步,险些摔倒在地上。
叶青釉下意识伸手去扶,白氏却没有像从前一样抱住女儿温柔相哄,而是只仰起头,朝着叶青釉勉强笑了笑,挤出了些许笑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