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树叶互相拍打,蝉鸣鸟声,明明很吵。
  可池南暮却觉得安宁,听觉聚焦在一墙之外,有种微妙的惬意。
  水声停时,池南暮正好吃完。
  浴室的门缓慢打开,水汽带着沐浴露香,扑面而来。
  江初站在门后,低着头很局促,脸颊被热水烘得发红,发丝正滴着水,把身上的白t恤晕湿大半。
  池南暮看了看桌上的背包,若有所思,而后起身,去衣柜里翻出自己的运动服。
  “你如果没有换洗的衣物,这几天可以先穿我的。”池南暮把运动服递给江初。
  “谢谢。”江初低头接下衣服,重新关上浴室的门。
  细瘦的后颈泛着红,不似原来那般白皙,池南暮停顿一瞬,这才转身,将托盘拿出房间。
  夜间繁星点点。
  再回来时,江初已经坐到木椅上,仰着头,望向窗外,不知在看什么。
  他的衣服偏大,穿在江初身上空落落的,袖口盖过手指,轻易地包裹住江初。
  池南暮又开了场电影,吸引江初注意,而后急急去浴室洗漱,动作迅速,怕自己慢了,再出来时,房间里这只被他拐来的飞鸟已经飞走。
  多出来的牙刷放在置物架边,半截悬空,因为没有杯子,挂着的毛巾干燥,江初没有用过。
  除了空气里的潮气,浴室像是无人使用过,一切不留痕迹。
  池南暮快速洗了澡,扫视周围,在心里记下江初可能需要的东西,这才出去。
  吱吖——
  房间里未开灯,投屏上光影昏暗,听觉被敏锐放大,浴室门开的声音清晰可闻。
  江初绷直了背,没来由地紧张,视线飘忽,全然不在电影上。
  脚步声愈来愈近,没有停留在些许距离外的后方,每一步踩下去,木地板都会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呼吸停在身后时,江初没敢呼吸,双手绞紧。
  蓦然间,发丝似乎被触摸了一下,非常轻,像是被轻薄的羽毛亲吻,不易察觉。
  “头发,需要吹干吗?”池南暮问。
  “没关系,”江初依然没敢看池南暮,“等会儿自然就干了,你......一般在几点休息?”
  “十点睡觉,五点起床。”
  “好。”
  电影的后半段,江初几乎没有看进去,总是走神,想头发被触到的短暂一瞬,想池南暮将他拉进窗时,手掌相贴的温热触感。
  电影播放到尾声,江初看到右上角的时间,惊觉已经超过十点。
  江初急忙站起身,赤露的脚掌没有触到木地板,而是踩到一片软绵。
  拖鞋?
  什么时候......?
  池南暮走过来问他需不需要吹干头发的时候?
  江初缓缓趿上拖鞋,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软乎,悸动或是温暖,程度都太浅。
  怎么会有人外表淡漠,行为却又如此细致?
  简直是两个极端。
  倏然,江初为自己长达数小时的扭捏而不齿,分明是他来借住,却时时被池南暮无声照顾。
  江初轻呼一口气,主动问:“你困了吗?”
  “还好,如果你还想再看一场电影,也可以。”池南暮说。
  他哪有这么多电影想看?连看两场还不够。
  “我有点困了。”
  “嗯。”池南暮随即关闭投影。
  房间暗了,视野在一瞬变黑,而后渐渐适应月光。
  “你想睡在哪一侧?”池南暮问。
  江初强装镇定,“我都可以。”
  池南暮侧身,等江初睡在靠墙那一侧,自己再躺在外侧。
  床本就不大,比双人床小一大半,现在多一个人占据,池南暮却不觉得拥挤。
  十点,他早该睡了。
  但今日,他注定无眠。
  今晚的月光格外明亮,宛如荡漾的水波,透过窗户,在墙上,地板上映照波动的光影。
  池南暮望向月亮,思绪不受控制,开始走神,想奇怪的事情,这放在以前简直匪夷所思。
  如果月球再离地球近一公分,升高的潮汐一定会淹没这座城市,到时候,他和江初要怎么逃离?
  如果现在起,地球自转的速度变慢,一天的时间被拉长成一个月,那是不是意味着,短短几天,就等于他和江初相处了一整个夏季?
  从前,池南暮不懂,电影主角为何有这样多心里独白,长段晦涩难懂的台词,看得人一头雾水。
  可现在,他的思绪竟比主角还要跳跃,既没有逻辑,也不知源起。
  咯吱——
  身侧传来细小响动,江初翻了个身,面向池南暮。
  池南暮屏住呼吸,缓慢侧头,只敢转动微小的角度,把惊动对方。
  江初轻闭双眼,纤长的睫毛被月光一照,在眼下形成交错的影。
  视线从上至下,垂下细软的额发,就算闭着也灵动的眼睛,正好高度的鼻梁,秀气红润的唇。
  白昼时有日光的味道,而黑夜时,又让人联想到夏日的月,静谧温暖。
  屏气到极限,池南暮已然刻意控制,很轻地呼气,江初竟忽然睁开眼,对上他的视线。
  四目相对。
  江初先是移开视线,下意识闭眼睛装睡,又在几秒后重新睁开。
  “你还没有睡着。”江初用很轻的声音说。
  “嗯,我不困。”
  “是因为多了我,不习惯吗?”
  “不是,我在想别的事。”
  “什么事?”
  想你为什么会跟着昼夜变换,一会儿是日光的味道,一会儿又变成温暖的月光。
  但池南暮并不会说实话,“我在想,如果地球自转的速度变缓,会发生什么变化。”
  江初闻言一愣,先是疑惑,而后莫名其妙地笑了,“你真是......和我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为什么笑?”池南暮不解。
  “我不是在笑你,”江初摇头,“我是在想,怎么会有人因为想这种事而睡不着,你一点都不像个富人。”
  “富人该是什么样子?”池南暮问。
  “骄傲自大,看不起人,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所以根本不会思考这种问题,”江初停顿一瞬,又说,“我只是在说我班上的同学,不是在说你,和你的同学。”
  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
  这就是富人。
  池南暮想,可他想要的东西,并没有得到过。
  “那我不是富人,我是被领养的。”池南暮说。
  江初一下收了笑,“......抱歉。”
  “为什么道歉?”
  “我没有想到你也是孤儿,对不起。”
  “我不是孤儿,”池南暮说,“我现在的父母与我有血缘关系,我是被父亲特意选中,到这里培养教导。”
  江初听不懂这些弯弯绕绕,只能装作明了,点点头。
  简短几句,暴露出关键的讯息。
  江初是孤儿,有一个姐姐,过得穷困,所以准备偷跑去外省务工。
  话题说到这里,不免凝固。
  安静片刻,池南暮问:“工厂没有假日,你的能力只能做体力活,你不害怕?”
  “有一点,但我没有别的办法。我姐姐因为没法休息,已经进过一次医院,如果没有我,她的收入可以支撑她一个人生活。”
  可是,没有学历的人生,会被一辈子定格。
  漂亮灵动的人,不该因为短暂的贫苦,而错失其它机会。
  出于私心,池南暮这样想,可他不是江初的任何人,也没有资格干涉江初的任何选择。
  话在嘴边,但没有立场说。
  微妙的沉闷。
  “晚安,池南暮。”他一直不说话,江初以为便以为他困了。
  池南暮闭上眼睛,“晚安,江初。”
  -
  天快要亮。
  池南暮在铃响之前睁开眼,今日他没有望着窗发怔,因为耳畔多出来的呼吸声。
  江初睡得很安稳,睫毛随着呼吸轻颤,侧脸颊压在枕头上,微微泛红,嘴唇微张,正小声呼吸。
  滴——!
  因为看到出神,池南暮险些忘记定时的闹铃,手忙脚乱去关闭。
  好在江初没有被吵醒,只是低声嘟囔一句。
  池南暮起身下床,特意放轻脚步,换上运动服,在桌上留了张字条,说自己在庭院里晨跑。
  不知为何,今早的空气格外清新,吸入鼻腔时,让池南暮通体舒畅。
  按照计划,他该要绕着庭院跑二十圈,但跑了半程后,池南暮忽然突发奇想,想绕到林间,透过房间的窗户,去看看江初在做什么。
  是睡醒了?
  还是依旧侧躺着,蜷缩在墙边?
  想到这,池南暮头一次改变路径,转身往树林间跑去。
  天渐渐亮了。
  日光透过梧桐叶缝,明亮的光束落下来,有的落在地上,池南暮跑过时,又落到他额发。
  池南暮跑到窗边时,床上已没有江初的身影,他心口蓦然一慌,好在视线下移时,看见桌上的包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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