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他认定是自己病情没有恢复,或许还因为吹了风发了烧, 以至于胡思乱想起那些东西, 叫来司机, 将他送回市中心。
  兜兜转转还是回了这里,来回折腾到地方时已经傍晚,这个时节天黑得还很快,落日还没有挂上一会儿, 再一眨眼, 夜幕又降临。
  宴雪然脑子昏昏沉沉的, 胃还抽痛着,浑身都不太舒服。
  可越到这种时候, 他反而越有一种存心折腾的意图,好像把自己折腾得够惨, 就会有个人看不过眼来照顾他一样。
  可临到头开了冰箱预备拿酒时,蓝白色的影子在脑海闪了一下,什么兴趣又都缺缺, 最终还是去冲了药。
  他赌气呢…才不会回来的。
  药箱在茶几下面,药盒码的整整齐齐,很有某个人的风格,宴雪然随意看了一眼, 不去多看,抽了一袋就那样囫囵冲了下去。
  喝完药也没有回房间躺着,只是坐在沙发上出着神,灰蒙蒙的夜色里,只有窗外的一丝光亮透进来,隐隐约约间,宴雪然瞄到沙发角落缩着一团东西。
  是一条褐色花纹的围巾。
  不是他的东西,是...沈朝落下来的,不知道是哪一次他喝完酒沈朝送他回来,随手丢下来的一件围巾,宴雪然只有一点印象。
  他游离着视线去看那条围巾,一端拖曳在地上,一端缩在角落里,不知道丢在了这多久。
  现在已经是早春了,围巾已经用不太上。宴雪然以为自己看到沈朝的东西会厌烦、会嫌恶,可在黑暗里静静坐好一会儿,直至心跳声越来越大,他才去拿那条围巾。
  冰冰凉凉的,好像没有了沈朝的味道,只有一点萧肃的寒气,摸在手里又很软和,贴在脸上时像是沈朝在摸他的脸。
  宴雪然将脸埋进围巾,想起上一次不舒服时的场景。
  其实只是个小毛病,但青年非要跟着过来,对他嘘寒问暖的,在其他人面前照顾着他。
  大家都看出了沈朝的意思,秦朔趁青年出去那一会儿还在说他:“沈朝是在我们跟前显摆?你又不是手断了,连喝水都要他喂?”语气不大高兴的。
  他那时说了什么来着,宴雪然记不太清,大概不太好听,因为沈朝或许是听到了他的话,在那群人走后对他发了脾气,跟他说讨厌那群人。
  青年很少那样正色和他说一件事,沈朝在他眼前仿佛永远能维持着虚伪的爱意,什么温柔还是体贴,都能做得出来。
  就像哪怕和他发脾气也这样,明明是不喜欢他这样的态度,却要借着不喜欢他朋友的借口来表达出不满。
  他那时闭着眼不理会,直到沈朝在他旁边又在回不知道谁的信息,脸上带上了笑容,他才说:“你不喜欢他们,他们也不喜欢你。”
  沈朝就离开了。
  分明是生气了的。
  可第二天沈朝又照常出现在他身边,温和的神情态度和头天没什么两样,好像这点小龃龉根本没发生。
  他在病床上盯了对方好一会儿,心里忍不住冷笑对方对自己这张脸的容忍度,实在是够沉得住气的,越想越是不快。
  但沈朝似乎也只是表面上的和气,心里是含了气的,他不喝粥便把粥收了,也不再劝他。
  “我今天出院。”
  还是不劝。
  青年要助理去替他办出院,自己来送他回去,回去的路上他也不坐副驾驶,很不尊重地把对方当司机使。
  路上也安静,两人半天也不说一句话,沈朝更是全程也没有回一次头看他,之前不是这样的,甚至昨天也不是。
  果然还是生气了,宴雪然太阳穴突突直跳,惶恐和喜悦齐登心门,表情却掩盖住了,很是无所谓的模样。
  他这样一次又一次地去试探,沈朝平静应对他不满意,含气了他还是不满意。
  他原来是如此苛刻的一个人。
  宴雪然细细嗅着围巾上的气息回忆,慢慢觉出自己的过错,他其实对沈朝也很不好。
  但这也算不得他的错,他又不爱沈朝,甚至是憎恶着对方的。
  他是如此鲜明且坚定的恨着沈朝。
  宴雪然埋在围巾里,心里的恨意又渐渐复苏,从原先那快要熄灭的一小簇烧起来,燎原般的烧得他心脏都在阵痛。
  他一遍又一遍地提醒着自己:他是恨着沈朝的,所以无论对方怎样折腾,离家出走也好,伙同旁人造那场晦气的谣也罢,他也要镇定,不对其另眼相看,更不要展现出一分一毫的异样。
  只有这样,他才能没有偏移。
  可是在这样坚定的信念下,他居然又一次见到了沈朝,青年就那样熟稔推开了门进来冲他笑:“我就猜你回这了。”
  宴雪然觉得自己这时应该是清醒的,他刚刚还在那发誓呢,想着这辈子也不会如沈朝的愿。
  但沈朝就这样回来了,宴雪然瞧了一眼时间,距离上一次见到对方已经一个多月,这么久也不知道去哪鬼混,现在闹出这么一大烂摊子,他才不会去帮对方收拾。
  可青年好像完全不担心这些事,也没有一点点是从外面灰溜溜回来的自觉。
  这是他们俩迄今为止最久的一次冷战,还是以沈朝落败为结局。这场持续数年的斗争,宴雪然从来赢得都轻而易举,而沈朝永远都在节节败退。
  宴雪然冷漠地注视着来人,没有开口。
  青年脸上没有丝毫异色,车钥匙撂上柜子,自顾自地换鞋说话:“秦朔说你生病了。”
  宴雪然索然无味地品着他的话,他一生病,对方便按捺不住出现,那之前闹得那样声势浩大又要如何收场?
  眼神向下,宴雪然看向青年手里提着的袋子,很快又转回对方脸上,一个多月的时间不见,沈朝也没有变化,还是那样的...可笑。
  “我不喝外面这些粥,你身上的烟味也很难闻!”宴雪然矜持表明态度,没有提对方为什么消失了这么久的事。
  但沈朝只是过来贴了贴他的脸,态度还是很好,神色也没什么变化:“不好闻又怎么办?你这里又没有我衣服,天还很冷呢。”
  为什么不穿他的?
  宴雪然没有问出这句话,也没有躲开对方轻佻的动作。
  他不回答,沈朝也没有再说话,长久的沉默令人心惊,但此时他却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心。
  这份安心使得宴雪然对沈朝有了莫大的纵容,之前沈朝往往手还没有碰上他,就要被他给拨下去的。
  他看着沈朝脸色如常,很想去问他为什么要走这么久,又在走这样久之后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若无其事地回来。
  他应该恼火,可宴雪然没有,千言万语最后还是什么也没有说,或许他还是不在意沈朝。
  他的表情也平静的可怕,像是根本没有因为沈朝这段时间的离开产生一点波澜,一点影响。
  静谧之中,沈朝看他的眼睛很亮,说不上是不是带了一点讨好的意思,断断续续地和他说着话,气氛里甚至有一点称得上是温情的味道。
  沈朝说了很久,久到都要让宴雪然纳闷青年喉咙会不会发干,想了想又懒得打断。可他刚想说些什么,沈朝却抽回手转身就走,宴雪然从后面叫住对方,唇喉有些发干:“你要去哪?”
  沈朝回头,奇怪看他:“给你煮粥,你不是不喝外面的么?”
  “……”
  青年又走回来,手背贴上他额头,语气很心疼,“我才走多久呢,你少折腾自己,回房间睡一觉就好了,睡醒正好喝粥,你想喝咸的还是甜的?”
  宴雪然心里那股气又说不清道不明的一下熨帖了下去,脸上却还犟着,没什么表情点了点头,眼神直勾勾瞧着青年的唇,像是在期冀着对方会有什么冒昧的动作。
  但沈朝没有,手拿了回去,还把围巾从他怀里抽走:“你喜欢这条么,当时买来送你时怎么不要?”
  宴雪然低下头去看那条围巾,若有所思,心里忽的又有些惴惴不安。
  “我不喝粥了,你回来……已经晚上了,还是休息吧。”
  真是难得的退步,他果然是生了病。
  但这句话说出口时又太轻,沈朝没有听清,也不在意,仍是笑眯眯地看着他,像是在补这么久没有见面的时间一样。
  沈朝的眼神那样深情,眼珠亮晶晶的,里面满是笑意,甚至有着宴雪然从来不想承认的爱意。
  宴雪然有些反胃,有些嗔怒,又有些喜悦,这些复杂的情感搅得他那点不安的心思又重了些。
  半响,他终于服了软,松口似的道:“这么晚了,我也不饿的。”
  或许久别后到底是有些不一样的,宴雪然心想,但当他盯着沈朝的眼,那双黑亮的眼瞳时,又再也忍不住的感到心惊。
  胃也不再感到难受了,反而觉得很温暖,像是有什么热乎乎的东西贴在他心口,让他那点冷硬的、绝情的、从不偏移目标的心脏都要化了一般。
  甚至连鼻头也酸涩了,宴雪然想要去原谅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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