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纱帘被风拂起,司绾的余光往外一瞥,是萧条的荒野。
入了冬,一地野草枯黄低垂,远处的树也只剩树枝,枯叶飘荡在半空中。
司绾的目光从那张看不清的脸上移开,而后沉默着落在了被那人在手上把玩的精致短刀。
短刀刀身堆金叠玉,刀刃锋利,折射的冷光让人不寒而栗。
它被保存的极好,不像是杀人的利器,更像是象征着某一贵族身份的东西。
这显然不是一个孩童可以拿到的东西,结合这人刚才说出的信息和先前得到的信息,司绾大致猜测这应该是她的父亲打了胜仗后的战利品,只是为了把她哄回家里去,这才送给了她。
这时,远处传来了马蹄奔跑而来的声音,就仿佛是有人在后面急切地想要追上来。
马车里的人警惕地往外看去,待她看清来人,立马开口让驾车的人停下。
司绾带着几分好奇,同样跟了下去。
来人所骑的马停在了司绾的身侧,落下一片阴影将她遮盖,背对着光,她无法看清来人的长相,只是在那人利落地翻身下马后,听到了对方悲切地开口。
“小姐,将军战败,匈奴北上,您需速速回京!”
没有过多的废话寒暄,聊聊几句,便已经说清了来由。
然而,那站在司绾身边刚过肩膀的人却在听到后,手中短刀掉落在地,过了好半晌后,才终于缓过神来,立马抓住来人的衣领,情绪激动地开口。
“爹和兄长他们呢?他们在哪?”
来人垂下了头,不敢看她的眼睛,最后咬了咬牙,却说出了让她更加无法接受的事情。
“将军和少将军被斩去首级……”
不等他的话说完,她便松开了他的衣领,痛苦地捂住耳朵,仿佛这样就听不见了一般,可眼前这人却确确实实证明着这不是一场噩梦。
她年纪本就不大,突然遭此横祸,心里一时崩溃不知该怎么办,只是一个劲地喃喃自语着。
“不可能……”
来人想要安慰她,但还没开口,却见她带着晶莹的眼中闪过倔强,不等他反应过来,马车上的马已经被她解开,翻身上马后,朝着自己来时的路驾马而去。
见状,那人也翻身上马追了上去,在她的身后,急切地开口喊道。
“小姐,夫人还在家中等您!”
闻言,她的手猛然拽住缰绳,身下的马嘶鸣一声停了下来。
在萧瑟的寒风中,她身上衣袂翻飞,悲切的目光看着一个方向,就好似要看出什么一般。
但那人的话闪过她的脑海,她不得不收回自己的目光,其中的茫然在她抬手试去眼角的湿润后,再抬眼时,已经藏起了那份脆弱,带上了几分坚定。
她的手腕一转,再次勒紧缰绳,开口。
“回京,母亲还在等她,她怕是受不住这份打击。”
司绾站在萧条的土地上,目光看着她驾马而来,径自越过了她,带来的风落不到她的身上,她的心底却无法控制的感到彻骨的寒意,一股空荡的感觉涌上,难受地蔓延至她的四肢百骸。
枯叶随风而扬,纷纷扬扬落在她的跟前,遮挡了她的视线,等眼前再次恢复清明,白绸又拂过了她的身边。
压抑的气氛让她转头看向了一旁,从挂满白绸的大门向上看去,上面苍劲的“司府”两字落入她的眼中。
不等司绾的反应过来,大门被推开,身着白色麻衣的妇人被人搀扶着走出来,身形消瘦,好似随时都会倒下一般。
“回来了吗?她回来了吗?”
妇人的目光紧紧盯着长街纵马而来的身影,紧紧抓着身边侍女的手,喃喃自语着,不时强撑着咳嗽了几声。
看见府中出门迎接等待的人,远处的人再次抓紧了缰绳。
那人下马,疾奔而来,身上白衣飘荡的弧度漂亮却悲凉,眨眼间,司绾已经看到那人扑进了妇人的怀中。
多日积攒的情绪好似在这一刻爆发,呜咽着半晌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妇人只是心疼地把她揽入了自己的怀中,哪怕自己已经有着虚弱地站不稳,却仍旧不愿放手,想要轻声哄着几句。
但是妇人刚张开口,一口被憋了许久的血立马涌上了喉头,腥甜在口腔蔓延,迫使她不得不闭上了口。
司绾半跪在她们的身边,眉头紧锁,无意识地焦急开口。
“你快送她去看大夫。”
然而,司绾在说出这句话后,便怔愣了片刻。
现代生病找医生,古代才找大夫,可她刚才脱口而出的却并不是医生。
这时,她已经发现了母亲的不对劲,急忙担忧地开口。
“母亲,你怎么了?”
妇人苍白着脸,在她担忧的目光下,强行咽下了口中的鲜血,开口安抚着她。
“没事的,母亲没事的。”
可在她话音刚落下时,腥甜再次溢满了口腔,这一次,她并没有及时再咽下去。
温热的鲜血从嘴角流下,无论怎么隐藏,都只是徒劳。
她开始手忙脚乱地想要试去母亲的鲜血,白色的衣袖被血染红,母亲的血却并没有停止流下。
越发苍白无力下,母亲似乎已经知道自己大限将至,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抓住了她的手腕,阻止了她的动作,强撑着用往常温柔的语气对她开口,带着无尽的愧疚。
“我的孩子,是我对不起你,竟要麻烦你往后独守住这个家了……”
司绾听到后,眸子深处不知闪过了什么,偏头再去看哭的撕心裂肺的人,对方身上衣摆染上的血渍已经消失不见,已经咽气的妇人不知所踪,远处多了一口棺材。
身前火盆里烧成灰烬的纸被风吹起,闪着点点火光,再瞬间消失不见。
她垂首着,司绾已经看不到她是否还在哭。
管家走了进来,神色焦急地开口。
“小……公子,宫里来人了。”
对方急忙转换的称呼让司绾疑惑地皱了皱眉,跪了不知多久的人站起了身,许久未曾进食的她开口带了几分干涩的嘶哑。
“嗯,劳烦了。”
管家心疼地看了看她,但安慰的话张了张口,最后还没有说出来。
来得是皇帝身边的人,她看到来人手中拿着的东西后,恭敬跪下,听着那道尖细的声音开口。
“司家有功……为国捐躯,朕怜其独留下遗子,特为此……赏赐千斤,布帛百匹,令司纨代为领旨。”
听到这个名字,司绾的身形猛然一颤,似有所感般回头,供奉的祠堂中三块木牌上,其中一块是她的名字。
司绾盯着那块木牌上的名字半晌,随后看向了地上跪着接旨的那人,墨色的长发将那支玉簪衬地更是显眼,透过阳光,白玉剔透无瑕,让司绾恍惚。
她好似在此刻隐隐到了什么,紧紧攥住的手不断收紧,刺痛传来,她猛然一愣。
而后,不知是谁将她摇醒,耳边传来了一道熟悉的焦急声音在唤着她的名字。
“司绾,司绾……”
听着着道声音,司绾从梦中脱离,眉头却蹙得更紧,让叫着她的人越发着急。
司绾缓缓睁开眼睛,刺眼的光亮让她一时没有看清身前的人,只瞧到那一抹熟悉的红,下意识的。
梦中那难以描述的痛楚仍旧蔓延着,她下意识的开口喃喃着对方的名字。
“盛蓁。”
似乎只有听到这个名字,她才能安心下来。
“在的,我一直都在的。”
盛蓁看着司绾茫然的神情,眼底闪过一丝心疼,开口的语气带上了几分安抚意味。
司绾的眼前逐渐清明,看清了身前盛蓁焦急的模样,而后坐起来,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却在抬手的瞬间,看到了掌心自己攥出的血迹,血绣闻在空气中弥漫着,她的思绪好似又回到了梦中,想起了那一块有着她名字是木牌。
盛蓁抓住了她的手,正好遮住了掌心的血迹和伤口,冰凉的触感让司绾回过神来,目光看向了面前的盛蓁。
盛蓁撇了撇嘴,对司绾道。
“你又哭了。”
她说完,随手往抽了一张纸巾,替司绾试去了连她自己都意识不到的眼泪。
感受到脸上被纸巾擦过,司绾的目光对上了盛蓁的眼眸,对方的瞳孔中倒映着她的身影,认真细致的模样,她好似是见过的。
司绾的眼眸微垂,并没有阻止对方的动作,低声应了声。
清晨的暖阳再次透过枝叶和窗户,洒落一地婆娑的树影,温和的风轻轻拂过,带来一丝凉意。
“以前你也爱哭,还不是本宫在哄。”盛蓁道。
她说到这个时,不知想起了什么,嘴角不自觉勾起了一抹笑意,手上擦拭的动作故意加重了几分,看到司绾蹙起的眉头这才满意地笑出了声。
脸上的刺痛让司绾抓上了对方的手腕,对方也顺势放下了手。
她们相对无言时,病房的门被敲响了,打破了此时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