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林听澄穿戴好口罩手套,进入了手术室。
  她的导师和同级同学都已经在里面了,时间紧张,也没什么寒暄话,很自然地加入其中。
  一站就是两小时,林听澄真的觉得自己体力不支。
  老师也看出了她的不容易,把收尾的缝合工作交给了何景霖,之后去赶下场手术。
  何景霖熟练地缝合,下意识朝林听澄问了句:“是不是挺累的?你这两天都没好好休息。”
  林听澄声音很轻:“能撑住。”
  “周末科室有个聚餐,要一起吗?”
  何景霖冷不丁问道。
  林听澄微愣:“之后再说吧,先处理手术。”
  从手术室出来后,何景霖继续跟手术,林听澄被安排在急诊处理创伤救治。
  刚赶到急诊室,她就听到里面阵阵喧闹声,瞬间提起了精神。
  “发生什么了?”
  林听澄拍了拍程敏的肩膀。
  “学姐,九号床的病人刚刚去世了。”
  “他的妻子无法接受,情绪崩溃地闹着要找刘医生。”
  程敏被人群挤在后面,这是她来到医院后第一次遇到医闹,完全不知道怎么应对。
  “刘医生呢?”
  “在手术室里。”
  林听澄点头,想要往里走。
  程敏焦急拦下她:“学姐,她手里有刀,你别进去。”
  林听澄怔了下,随即安慰她:“没事,你联系下保安。”
  林听澄从人群最后面走到最前面。
  她看到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正疯狂地拿着刀指向所有人,崩溃的嚎啕大哭。
  “你们这些无德医生!还我丈夫的命!”
  “说交钱治病,我东借西借凑到了十万,结果现在人没了,钱也没了,你让我和孩子怎么活啊,你们这些杀人凶手……”
  丈夫救不活,十万打水漂。
  妻子和女儿接下来该怎么办,换作谁都会崩溃。
  周围的人愣在原地。
  晚上急诊的医生本就少,刚刚发生车祸,有点资历的医生或者主任都在手术室里抢救,完全没人管理外面乱成一锅粥的现象。
  值班护士挡在病患的前面,几个值班医生年纪轻、阅历浅,纵使被吓得不知所措,仍在努力控制场面,但谁都不敢向前,毕竟女人手里拿着刀。
  林听澄同样害怕,可她不能什么都不管。
  她试图安抚女人的情绪,尽量稳住自己的声音:“您先把刀放下,等刘医生做完手术,我们好好沟通。”
  “沟通?沟通就能救活我丈夫了吗?”
  “我要让你们医生偿命,让你们全部给我丈夫陪葬!反正我什么都没有了,活着也没意思了。”
  “你还有你女儿啊,你想想你的孩子还在等你回家。”
  “你要照顾你的孩子啊,千万不能做傻事。”
  “是啊,别伤及无辜啊。”
  不知道是哪几个人说的话,彻底激怒了女人。
  她拿着刀直冲人群,嘴里不断念叨着“孩子”,像是在寻找猎物,紧接着目光落在了躲在角落里的小女孩,她发了疯似的举起刀朝那个女孩刺去。
  所有人吓得四处躲跑,场面一度混乱,完全不可控。
  林听澄大脑一片空白。
  眼睁睁地看着那把刀朝小女孩刺去,小女孩抱着玩偶吓得大哭,那一瞬间她想到了儿时濒临无数次死亡的自己。
  她要救下她。
  医生的本能和内心的情感让她不顾一切地冲向那个女孩。
  在电光石火之间,她猛地将女孩推开,自己则彻底代替了女孩,成为刀刃所对之人。
  当冰冷的刀锋刺入胸口的那一刻,时间仿佛凝固了。
  林听澄的手腕被一股强劲而温暖的力量攥住,紧紧拉着她拽向一侧。
  在失重的恍惚中,她感觉自己的身体轻飘飘地落入一个坚实的怀抱,被温暖与安全包裹着,鼻息萦绕着淡淡的清香。
  像薄荷的清冽,又像柑橘与雪松交织那般清爽。
  如此熟悉却又如此陌生的味道。
  “保安来了!”
  人群中传来叫嚷声,场面渐渐平息。
  女人崩溃的坐在地上大哭。
  那把沾着血的手术刀掉落在地面,周围被血遍布。
  林听澄有些后怕地转过头。
  看着身旁的男人揽着自己的腰,以及挡在自己身前那只手臂,鲜血正一滴一滴往下掉落。
  林听澄的眼泪顷刻氤氲在眼眶。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被一根细线紧紧地缠绕,好似越缠越紧,让她痛到无法呼吸。
  她忍着泪,艰难地仰起头,视线模糊地对上他的眼睛。
  却听见沈择屹冷酷逼近到疯狂地对自己吼了一
  句。
  “林听澄!你不要命了?”
  声音嘶哑又有极致的克制。
  像是从胸腔最深处挤出来的,带着令人战栗的颤音。
  沈择屹注视着她,眼眶渐渐红了。
  林听澄被吼愣了。
  何曾几时,他也是这样救过自己。
  那时的他,不顾手上流血的伤口,担忧地低头看自己,语速急切却依旧温柔地问自己有没有事。
  而如今,什么都没有。
  眼里满是凌厉,话语里全是戾气和怒火。
  林听澄的心脏仿佛被烟熏了一个洞口,一点点往里面灼烧。
  她缓缓低下头,眼泪轻轻坠落。
  没说一句话,拿过旁边的纱布按压住伤口止血,拉着他走到旁边的换药室,帮他清理。
  外面乱糟糟,里面静悄悄。
  沈择屹坐在病床上,举起受伤的右手,他想把衣服脱掉,却发现受伤的右手行动不便。整个人动作生硬地单手脱下左半边衣服,而右半边的衣袖和血迹黏在了一起。
  林听澄看不下去,走到他身边,轻声:“我来吧。”
  声音带着颤音,仔细听还能听到一点点鼻音。
  她小心翼翼地将外面那件西装脱下,看到里面那件衬衫时,她犹豫了。
  没想到和他第一次正式见面,是这样的场景。
  他衣衫不整,血迹模糊,自己则要帮他脱下里面的衬衫。
  沈择屹见她不动,自己伸出手开始解纽扣。
  一颗、两颗、三颗……
  直至全部解开,然后动作尤为缓慢地开始脱左半边的衣袖。
  “这边不用。”
  林听澄即时制止,狠着心将手伸过去,轻柔地将右边的衣袖褪去,衬衣贴着肌肤,和血迹融在一起。
  她咬着唇,尽量稳住颤抖的手。
  可每当她每扯开一点衣袖、触碰到一点他的肌肤,她的心就跟着震痛,像无声的潮水,淹没她的呼吸。
  明明见过那么多血肉模糊的伤口,比这个严重百倍千倍。
  可她依旧看不下去。
  每一秒、每一眼都是对自己内心的摧残,像银针根根刺入。
  直到右侧衣袖褪下,肌肤暴露在空气中。
  她匆匆扫了一眼,半褪的衣衫露出他的腹部,清晰可见块块分明的肌肉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以及结实手臂勾勒出流畅的线条,而那道伤口正处于手肘上方的位置。
  林听澄盯着伤口看了许久,忍不住红了眼眶。
  她低着头,用生理盐水刷洗伤口,清洗三遍后,伤口显露出来,她瞬间松了一口气。
  伤口不深,不用缝线。
  她拿过弯盘取过无菌钳取碘伏棉球,小心地帮他擦拭消毒,然后换成酒精棉球,在棉球落在他肌肤上的那刻,她动作忽然僵了一下。
  记忆再次重合。
  上次给他处理伤口,她笨拙又仔细,生怕弄疼他,边清理边问他疼不疼,他笑着说疼,她低下头轻轻地吹了吹。
  而这次她手法娴熟且迅速,简单两下就清理好了血迹,两人之间没有任何话语,像是初次见面的陌生人。
  林听澄沉了沉呼吸,迟迟没有落下手里的酒精棉球。
  睫毛轻颤着将目光落在沈择屹身上,黑色短发利落地垂在额前,些许碎发随意地搭在眉骨上,露出锋利的眼,透着锐气与冷酷,整个人散发着生人勿近的疏离感。
  他还是和以前一样。
  其实,她刚刚在看到他时,有好多话想对他说。
  想说——
  “沈择屹,好久不见,你还是和以前一样。”
  “沈择屹,为什么要为我挡下一刀。”
  “沈择屹,你疼不疼。”
  可是,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她眼底潮湿一片,垂下眼睫,将棉球轻轻扫在他的肌肤,很轻很缓,但还是忍不住问:“疼吗。”
  声音轻飘飘的,像羽毛轻拂过心尖。
  沈择屹怔愣,没说话。
  眼睫扫下,遮住淡淡的阴翳,他盯着她看。
  过了一会儿,闷着声音低低地“嘶”了一声。
  林听澄再次一顿,她低着头对着伤口轻轻吹了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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