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3章

  第146章 智人的选择 10
  秋高气爽,绿荫如盖。
  周末傍晚的格陵大学家属区,私家车辆鱼贯雁行。
  高高低低的家属楼,一格一格的窗户就如同一只只或睁或闭,或明或亮的眼睛。
  其中一间圆睁着大眼的毛坯房内,堆着许多装修材料。水电工人在空荡的房间内来回走动,拿出电钻,抵住水泥墙壁上的十字标记,揿动开关,即刻发出滋滋轰鸣,碎屑纷纷落下。
  猛然响起的尖锐电钻声吓着了新1栋1201室躺在客厅沙发上看短剧的妻子。她猛地抬起头来,四处张望,眼中全是厌恶与嫌弃。
  “什么声音?”
  缩在沙发一角的丈夫在刷短视频,时不时还抖着腿笑两声。
  夫妻多年,他早已练就一身包容一切噪音的本事。
  “喂!你听见没有!”她的气性二十年如一日地大,踹了丈夫一脚,“一天到晚就知道抱着手机看看看!”
  “不就是钻墙嘛。”丈夫好脾气地解释,眼睛仍然没有离开手机屏幕,“学校刚分了批人才房,新房子肯定要装修呀。”
  “当谁没装修过呀!装修只能在工作日的上班时间!周末装修是犯法的!违反法律就该去坐牢!物业在干什么?死了不成!你立刻在业主群里发条消息,不准装修了!”
  “我不发。”丈夫朝旁边挪了挪,离开她的攻击范围,继续滑动手机屏幕,“能分到人才房的都是学校高薪聘请的高层次人才。我一个退休的老家伙去出这个头干什么。”
  “我怎么就嫁了你这么个窝囊废!”嗡嗡的电钻声简直是在凿她的太阳穴,妻子心火愈发旺盛,骂了起来,“那个卖爆米花还种一院子臭菜的老头子从旧楼到新楼,阴魂不散地和我们做了二十年的邻居,去年年底好容易两脚一伸死了,我才过了几天舒心日子,现在又有人开始装修了!怎么,在国外多读了几年书就不是乡下人了?就能扰民了?现在的高校可不是那么好留下来的!去年好几个海归都没完成任务,灰溜溜地滚蛋了!有本事在这里站稳了再说!”
  丈夫用一种尖细的声音嘟哝:“你们这些乡下人,为了留在格陵,一个个死读书,读死书……”
  “你说什么?”
  “没什么。”
  妻子语气愈发尖酸刻薄:“说起来,全校最蠢的还属丛静。也不知道是不是读书读坏了脑,评上教授那次可以分房没要,评上格陵学者那次可以分个更大的人才房,又没要,守着个破房子,自以为人淡如菊,高风亮节,其实大家私下里都在笑她蠢!买了青云台的大平层就了不起啦?呸,给我我都不要!那能和我们的房子比?听说那边也跌了不少呢!”
  丈夫识趣地不再作声,再次朝旁边缩了缩,很快又面带微笑地沉浸在短视频所带来的快乐当中;妻子乱骂一通,心中燥热,索性起身去洗了把脸。
  她眯着眼睛,对着镜子烦躁地拨弄头顶和两鬓的头发。
  因为没有经历过生养之苦,她的面相看起来比同龄人年轻不少。但毕竟也是快六十的人了,在时间的磋磨和心火的炙烤下,年青时柔顺乌黑的青丝变得干枯毛躁,还夹杂着根根白发。
  上次染发是什么时候来着?怎么这么快发根又白了?
  她犹豫了一下,从洗脸台下面的柜子里拿出染发剂,下楼去了理发店。
  说是理发店,其实就是位于离退休干部活动中心旁边的一间小平房,只有一名理发师,做些简单的洗剪吹烫染的街坊生意。年青人一般不会光顾,客人多是中老年人还有孩子,是一个非常适合诉苦,炫耀,或诉苦般炫耀的地方。她上次来染发时顾岚一点面子不给,当着众人的面和她对质,还对骂了好几句,专往她心窝子上戳。她没占到上风,那之后就有点躲着这帮喜欢聚在理发店里发布和传递八卦的老邻居们。
  不过现在这个时间,那些一身儿女债的老邻居都回家了,做晚饭的做晚饭,伺候儿孙的伺候儿孙。理发店里清清静静地没什么人,倒是挺合她的意。
  王师傅看了她的头发,表示补一下发根就行。
  “只补发根可不能按原价收钱。最多收一半。染发剂也是我自己带的。”
  “行吧。你看着给吧。”
  “我以前白头发哪有这么多。都是大周末装修闹的……”
  她从装修开始忆往昔。她这辈子的烦心事太多了,太多了,在家里倾倒给丈夫一个人还不够,还要一遍又一遍地告诉每一个比她苦的老实人自己有多苦——她这么一个从小衣食无忧的本地人,自从被一个外地人骗到手结了婚,人生就开始走下坡路。
  因为没有工作受了丈夫半辈子的气:“当时厂里改制嘛,我本来身体也不好,就干脆辞职了……我是想去广州深圳那些地方找工作呀,我要是去了,现在肯定也是个富婆了。他不肯放我走呀!怕我走了不回来。我跟他闹呀,他没办法,说家里的财政大权都交给你,你在家里安心养身体,哪里都不要去……”
  因为不生孩子受了婆婆半辈子的气:“……他爸爸妈妈说话我根本听不懂的。我老公讲,你要是和他们处不好,那我们就不回老家算了。所以从结婚第二年开始他都是跟着我在娘家过节。他爸妈死的时候我也没回去。我看不得那个——而且我这辈子和他们说话不超过十句,实在没感情。”
  因为神经衰弱受了邻居半辈子的气:“我老公讲,你要是和邻居处不好,那我们就经常出去散散心嘛。所以从结婚第二年开始他都是陪着我去三亚过冬。后来有好几年他项目做得不错,赚了点钱,在那边买了一套公寓。买得不好!离海太近了,一开窗户那腥味没法说……”
  “我告诉你啊,那个邻居去年年底也死了……”
  虽然已经听过很多遍,但王师傅还是忍不住插了一句:“化材院常院长的父亲?”
  “就是他。所以我经常和我老公说,谁给我气受,谁就会死在我前面。你最好事事都顺着我。他吓死了,他怕呀,他怕他真死了,我再找个有钱的老头子……他今年六十二了,我们两个走出去人家都说像父女……”
  她不停地说着那些陈芝麻烂谷子——恶毒的婆婆,懦弱的丈夫,无德的邻居,不幸的生活和痛苦的她。王师傅仔细地帮她上染发剂,偶尔哦一声作为回应。
  “……我掉了一颗爆米花在地上,被它叼走了。”
  “我信。我见过。为什么没有写在你的作文里?”
  “那时候不知道这种黄嘴鸟叫乌鸫……小心头。”
  一对衣着入时的年青男女说着话掀帘进来。王师傅没有抬头:“稍等一下。马上就好。”
  男青年因为生得太高,进来时差点撞门框上;他环顾了一周,似是有些感慨:“好的。不着急。”
  女青年戴着一顶白色双层毛边的丹宁渔夫帽,一进门就很礼貌地摘下来,挂在门边的衣架上,继续着刚才的话题:“……我妈说是乌鸦,但是乌鸦的喙怎么可能是黄色的……”
  男青年立刻接上去:“那就不会有‘天下乌鸦一般黑’这句话了。”
  女青年笑着说:“对呀对呀,我也是这样说来着。后来我才知道这句话也不对。鸦属动物并不全是黑色的。有些乌鸦的羽毛在阳光下会呈现出灰色,银色,蓝紫色等各种金属光泽……”
  年青情侣总是有说不完的话,鸦羽这种话题都能聊得津津有味。
  染发的顾客在这一对年青情侣进来时,突然变成锯了嘴的葫芦。
  头发染好了,需要等半个小时再清洗。王师傅利落地清理着座椅,从镜子里仔细看了看刚进来的客人,突然直起身来:“啊……是小安吗?”
  危从安有些意外:“王阿姨,您还记得我?”
  王阿姨笑道:“怎么不记得。小时候总是丛老师带你来剪头发,每次你都是推一个平头。特别精神。”
  危从安笑道:“您记性真好。”
  她拿出新的一次性理发围巾还有梳剪,笑道:“来来来,坐下来。今天想怎么剪。”
  危从安笑着看向贺美娜:“听她的。”
  贺美娜笑道:“稍微把发稍和鬓角修整一下就可以了。他前面的头发都搭到眼睛了。”
  王师傅笑道:“好,我知道了。这是你女朋友?”
  危从安深深地看了一眼贺美娜,笑道:“是的。这是我女朋友美娜。”
  贺美娜甜甜地喊了王阿姨好。王师傅笑道:“小姑娘真漂亮。还在读书吧?”
  危从安笑了起来;贺美娜笑道:“阿姨。我在这里教书。”
  王师傅惊讶道:“哇,你是老师啊。看起来年纪很小呀。我听他们说现在格陵大学进人可难了,太厉害了。”
  贺美娜笑道:“您别夸我,我这人特别容易飘飘然。还不知道聘期满了之后能不能留下来呢。”
  王师傅笑道:“能进来已经说明你很优秀了。”
  她又问危从安:“你现在多高?我这个门槛垫过,高一米九二,你刚才进来差点撞到——至少得有一米八五吧?好多年不见,真是长得又高又帅了。你外婆和妈妈她们还好吧?”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