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0章
那个男人穿了一件花里胡哨的宽松衬衫,色彩鲜艳不亚于孔雀开屏。远看已经很不靠谱,近看肯定会眼睛疼。
油头粉面的花孔雀做作地替她拉开副驾驶座的门;两人先后上了车。
鲁堃当时有点鄙夷,有点遗憾,但更多的是嫉妒与愤怒。
他一直避免去想这种嫉妒与愤怒从何而来。
现在他不想逃避了。
周六晚上,正在超市采购的贺美娜接到鲁堃电话。
“贺博士,现在有空吗?我们聊聊?”他没有给她开口拒绝的机会,“我在明珠广场。”
“好。”她很爽快地答应了,“我在地下一层的超市,您在几楼?”
两人约了在一楼的甜蜜补给见面。鲁堃先到,没一会儿,贺美娜也出现了,针织开衫,背心长裙,手里拎着一个环保袋和一提卫生纸。
她东张西望地走进店里,视线数次扫过仅仅距离她两张台子的鲁堃都没有停留。
鲁堃不得不举手提醒:“这里。”
贺美娜这才看见穿着休闲服的鲁堃,笑着走过来坐下,随口说了句:“没认出来。鲁主任剪头发了啊。”
“嗯。发型师说这样年轻一点,清爽一点。喝什么?”
店员过来点单。贺美娜要了杯柠檬水。鲁堃道:“一样。”
他又说:“不点些甜品?”
“我不爱吃甜的。”
“只点两杯饮料感觉不太好。”
“甜蜜补给没有这么小气。”
贺美娜指了指桌上的点心盘,那里有满满一盘供客人免费品尝的经典盐味奶糖。
鲁堃道:“我怕你觉得我小气。这里的招牌是什么?来一份。”
一直偷瞄鲁堃的店员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您真的是长得太像——”
鲁堃看了一眼贺美娜,对店员道:“我就是熊阳。你没认错。上镜和现实有些不一样很正常。要签名么?签哪里?”
店员傻眼,直直地盯着鲁堃的脸,喃喃道:“不会啊……熊老师这两天的行程是上海拍戏……而且……而且……”
她瞟了一眼贺美娜,又瞟了一眼。
鲁堃笑了起来。贺美娜对店员道:“他在开玩笑。他不是。”
店员走开了,鲁堃还在说:“我真的可以帮你拿签名照。”
贺美娜觉得有点好笑但又不太想笑,于是言归正传:“鲁主任找我有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找你?我的拳击教练转到楼上的俱乐部了,我刚练完拳下来,想起你入职时填的家庭住址是明珠路,所以打个电话试试。你住明珠广场后面的公寓么?”
贺美娜知道这是刻板印象,但她本能地想和爱练拳的男性保持一点距离:“不。我住马路对面的旧小区。”
“那边?黑灯瞎火的,有人住么。”
“有的。比如我,我爸妈,我邻居。”贺美娜道,“可能还有聂小倩。”
“不好意思,我不是本地人,以前很少过来西城这边,不太了解。”
“没关系。即使本地人也很少来西城的明珠路玩。还是有了明珠广场之后人气旺了许多。”
“你是本地人吧。”
“嗯。”
“我是山东人,青岛出生,读大学才离开。你去过青岛么?”
“没有。”
“同样靠海,和格陵的风景完全不同。有空可以去玩玩,最好找个本地人作陪。”鲁堃道,“青岛的鲅鱼饺子比翠岛的好吃太多。”
贺美娜客气而不失礼貌地微笑:“哦。”
这一点纪宥霖一定有不同看法。她想。
柠檬水和点心端了上来。贺美娜并没有看那块拿破仑千层酥,只是用搅拌匙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杯子里的柠檬片。
“你参加了青年学者论坛,感觉怎么样?”
“很不错。学到很多。”
“想好了去哪所高校没有?虽然你发表的文章还行,但我问了几个同学,才知道现在高校竞争挺激烈。”
“是啊。女孩子进入高校找一个安稳教职的想法已经行不通啦。”
鲁堃立刻想起这是他对她说过的话,有些不自然地抿了抿嘴:“据说现在高校更倾向于接收毕业于海外名校的博士,有两到三段博后经历,最好自带人才头衔。”
“‘戴帽穿衣’是一事一议的高端人才引进。我走的是‘非升即走’路线。”
“戴帽穿衣”指的是高端人才以拟入职的高校作为依托单位去申请省部级以上的人才头衔,申请失败,一拍两散;申请成功,依托单位直接给予教授职称,并拨出一大笔安家费和启动经费。
“非升即走”指的是青年教师与高校签订聘用制合同,在聘用期结束时未能由讲师晋升为副教授就得立刻打包走人的一种人事制度。
“先带帽,再签约”是一种没有拿到明面上来说的规则,成王败寇,愿赌服输;“非升即走”制度就不一样了,打破了高校“铁饭碗”的固有观念,一度在网上闹得沸沸扬扬,引起大辩论,正方认为引入竞争对高校改革利大于弊,反方则认为被压榨的永远是年轻人。
辩论没能辩出个输赢;但现在格陵的每所高校都在实行“非升即走”人事制度。昨天贺美娜和马院长聊过之后双方很快达成一致——下周一上午九点带齐材料来学校签约和办理入职手续。
“母校没有嫌弃我学缘结构单一,向我提供了为期三年的聘用制合同。”
鲁堃一怔,微笑。
“看来你永远不会忘记我说过的这句话了。”他上身前倾,两只手交叉放于桌上,认真地说,“我正式地向你道个歉,你看行吗。”
贺美娜有些惊讶。一向心高气傲的鲁堃竟然会放低姿态。她也认真道:“我确实不喜欢您说过的一些话。但您也没说错什么。究其根本,真话总是刺耳的。”
她笑笑:“可能小气的只有我。”
“不,是我过分了。”
毫无意义的你推我让——贺美娜看了看腕表,道:“俗话说得好,无事不登三宝殿。鲁主任找我到底有什么事,不妨直说。”
鲁堃没有作声,似乎在想怎么开口;他从点心盘里拈起一颗糖,抬头看着贺美娜。
“我和维特鲁威的危总见了一面。”
抱着“我倒要看看贺美娜的男朋友是个什么人物”的心情去赴约的鲁堃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看到文质彬彬,低调稳重的危从安就是之前打扮得花枝招展,开着库里南来接贺美娜下班的雄性孔雀时,他心里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
工作不求偶。求偶不工作。
说到男朋友,原本冷淡疏离的她明显眼前一亮,笑吟吟道:“您还是去了啊。”
“是的。虽然你建议我别去。他没告诉你?”
“我们很少聊工作上的事。”贺美娜道,“我很好奇,鲁主任对他印象如何。”
“危总并不是生物制药这个领域的专家,但说起专业知识来也头头是道,并不露怯。对于刚刚接手一家生物公司的新人来说,很不简单。”
“他读书时在生科院旁听过一年,又做过df中心的项目,基础知识不差。”
“怪不得。你们是在波士顿认识的?”
贺美娜微笑:“我们从小就认识了。”
“那你一定很了解他了。他从小胆子就这么大的么?不仅直接约我在生物园见面,还请我去维特鲁威参观,真不怕我看过之后掉头就走。”
贺美娜笑得比刚才更了放松一些:“这是他能干出来的事情。”
“我对他说,我喜欢在业内顶尖企业里做研究。没有好的环境,充裕的经费,折腾什么?浪费时间。结果他下一句话就是‘没错。我女朋友也说,你要撬明丰墙角,先想想维特鲁威能不能拿得出明丰的条件。’。”
贺美娜完全地放松下来,笑道:“看,真话总是刺耳的。但坦白地说出来,总比藏着掖着要好。”
“在维特鲁威参观时,他和我聊到公司所面临的问题。在我看来,确实棘手。”
但也得承认,越棘手,他越兴奋。
小孟先生在理想和现实之间找到了平衡,但那不是鲁堃想要的。
年近不惑的他想做一些更有挑战性的工作。
“正如你所说,他确实很擅长说服别人。更可怕的是,明明我对这个人并没有什么好感,完全是抱着挑刺儿的态度去见面,最后却不知不觉地和他站到了同一阵线,思考起如何破局。”
至于薪酬方面,他不是很在意。
就当养了两个前妻,也不是不行。
贺美娜道:“听起来,坚决表示不去维特鲁威的鲁主任动摇了。”
鲁堃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危总说时间紧迫,希望我在本周内给他答复。”
贺美娜没有接话。
应该还有下文。
果然,停了数秒,鲁堃放下糖,继续道:“和危总见面是周二下午。周三傍晚我的本科母校密西根大学突然来信,提供给优秀毕业生,也就是作为明丰新药中心主任的我一份客座教授的合约,并邀请我过去交流两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