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5章
危从安也笑:“来了。”
小情侣就是这样目中无人,四只眼睛一旦对上,周围啪一声,全成了背景。
背景里传来一把声音:“进来坐一坐?”
危从安道:“太晚了,不坐了。下次再约。”
贺美娜换了鞋子,双方告别。张家奇将小情侣送至电梯口。危从安问:“你们这里除了正门还有别的出口没有?”
张家奇告诉他东门九点之后只供行人进出。进了电梯,他自然而然地揽上了她的腰。她仰起头来看他,又伸手摩挲他的下巴。
因是晚上,他下巴生出一层薄薄的胡茬,触在手上有点痒,又有点麻。
“怎么不太高兴?”
“这么明显?”
“不明显。第六感罢了。”
“等会儿我们从东门出去,搭的士走。”
贺美娜温声道:“好呀。”
危从安道:“你不问为什么?”
贺美娜笑笑:“你想说自然会说。”
她低头去拨弄睡莲的花瓣:“这花哪里来?没开就这么美,开了还得了。”
危从安道:“在后院拔的。”
贺美娜嗔了他一眼:“你也是好事多为。”
危从安道:“没有抽他的烟,又拔了他的花,我出来的时候,我爸一定要跟着。刚才在车上吵了一架。”
原来如此。
贺美娜想了想,道:“他如果不知道我存在,当然就不见了;如果知道,还是见一见的好。这么一走了之,难免认为我没有家教。”
她温和地问他意见:“你认为呢?”
危从安倒是没有想到这一层。
少时性格孤僻狷介,从来没有人敢说他来自离异家庭,毫无家教,只赞有个性。所以他不能明白西城区出身的女孩子,一旦有什么不符合社会规则的举动,一顶“没家教”的帽子就会扣下来。
“他知道。”
贺美娜默然;过一会儿,她耸耸肩:“谁叫你说漏了嘴呢。”
危从安道:“不是我说漏嘴。是他叫我去相亲。”
贺美娜老派地说:“父母这样做,全是为了子女着想。”
话还没说完,她腰上一紧。危从安紧紧地盯着她近在咫尺的眼睛:“听起来似乎有一段隐情。”
男朋友太聪明了不是一件好事;贺美娜只得坦白:“我刚回来的时候,我妈给我在婚介所报了名。不仅如此,她还到处打电话帮我牵线。”
所以你看,可怜天下父母心。
危从安难以置信:“你去了?我不在的时候你去相亲了?”
贺美娜实话实说:“没有到那一步。中间人给我发的第一条短信是请于某月某日某时带上研究生毕业证和学位证去某某公园见面,好让男方亲友团验明正身。我嫌麻烦,婉拒了。”
婉拒之后对方又联系过几次,她没有搭理。这些就不必说了。
危从安又问:“对方是什么人?告诉我。”
贺美娜道:“这可不是你会问出来的话。太没有风度了。”
危从安道:“我不要风度。我要你回答我。”
贺美娜想了想,道:“九代单传的公务员?我不知道九代单传是指他的性别还是职务。”
她真有做冷面笑匠的潜质;危从安笑了起来,又问:“不麻烦的话,你去不去?”
贺美娜笑道:“不去不去。总还有别的借口。”
危从安道:“譬如说?”
贺美娜看着他的眼睛:“譬如说我会列出我对男朋友的要求。凡有一条达不到就不必见了。”
危从安道:“什么条件?”
贺美娜道:“第一,要白。第二,要帅。第三,早上光脚量身高要有一米八七,多一公分少一公分都不行。第四,左眼角下面要有一颗痣。第五,锁骨上也要有颗痣。第六,要有一点近视。第七,要有胸肌,腹肌,还要有很好捏的屁股。”
危从安听到第三条的时候就知道她的意思了,嘴角止不住地上扬,配合地说:“嗯,不客气地说,其他的条件我都还勉强够得上。可是一定要长得白么?像我这样又黑又丑,不就衬托出贺大小姐又白又美?况且我们美女与野兽的搭配走出去,大家都会说这丑男人一定有点本事,否则美人不会心甘情愿陪在他身边。我的虚荣心将会得到极大的满足。”
贺美娜笑得弯下腰去。
第八,要时常能逗得她大笑。
第九,他要叫危从安。危要平安。丛要平安。一家人都要平平安安。
危峨和老庹站在车外抽烟。
危峨道:“看见了吗?孩子太有出息了也没用。完全不听话,还要把你气个半死。”
老庹道:“慢慢来。”
危峨道:“不过我在他这岁数,也犟得很。要等到了我们这年纪,才明白家长苦心。”
老庹笑笑,不语。
危峨扔了烟头,碾一脚:“这里有几个出口?”
老庹道:“现在担心只怕有点晚。”
危峨道:“我不信那个女孩子这样没家教。”
没错了。所有令家长觉得痛心疾首的行为统统都是纯洁无瑕的自家孩子被旁人带坏。
危峨给危从安打电话:“你在哪里。”
他听见儿子声音中带着笑意:“您抬一抬头。”
危峨抬头,见一对光彩夺目的小情侣手拖着手走出小区大门,正向他们走过来。
他见过儿子之前的女友,便免不了心下做些比较。眼前这位高挑纤细的女孩子虽然没有尚诗韵那种惊人的美貌,但眉眼间带着一股清雅娴静的书卷气,怀中又抱着一束睡莲,愈发衬得她清丽脱俗,气质出众。
非常漂亮此刻得到证实。
他赞许地看了一眼走至近前的儿子——这小子,确实有眼光。一个两个,都是美人。不过对于危峨来说,自己的儿子就是配下凡的仙女也足够。
危从安道:“这位是我的女朋友,贺美娜。这位是庹叔。这位是——”
他说:“硬要搭顺风车的老头子。”
他可以打趣,贺美娜不能轻狂。她落落大方地问好:“庹叔好。危伯伯好。”
危峨爽朗地笑,坦荡表明身份:“贺小姐你好。我是危峨。危从安的父亲。搭个顺风车,希望你不要介意。”
他目光锐利,毫不掩饰甚至可以算得上是冒犯地凝视着贺美娜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贺美娜没有躲避他的目光,礼貌道:“是我打扰了。”
老庹打开车门:“贺小姐,请上车。”
贺美娜道:“谢谢。”
危峨对站于一旁的危从安道:“怎么,要我替你开门才肯上车么,少爷?”
危从安道:“不必。受不起。我怕天打雷劈。”
他绕至另一边上车。
危峨道:“我以为你会从其他出口离开。”
危从安道:“她劝我不要那样做。”
危峨意外地挑一挑眉。
四人陆续上车;危从安打开后座中间的小冰箱,对贺美娜道:“这两瓶油松茸是你的。”
“哇,谢谢。”
“据说配白饭就很好吃。”
“好,我来找食谱。明天晚上试一试。”
“请多煮一点米。”
“我打算用来配丝瓜面。”
“请多下一点面。”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危峨回过头来:“从安,趁现在把另外两瓶送到你妈那里去。免得你忙起来忘记了。”
危从安只看着父亲不说话。危峨又道:“贺小姐,你说是不是?况且从这里开过去并不远。”
他笑着说:“难得人齐。”
贺美娜闻弦歌而知雅意,温和道:“我都可以。”
危从安问贺美娜:“你累不累?”
贺美娜想了想,微微一笑:“你希望我累,还是不累?”
危峨听见了,愈发觉得这女孩子不似尚诗韵那般骄纵,进退有度,大方得体。
非常聪敏此刻也得到证实。
他听见儿子问她意见,十分尊重:“那索性今天晚上都见一见,好不好?”
她说:“好呀。”
危峨道:“你打还是我打?”
危从安道:“我来。”
接到危从安电话时,丛静正在办公室撰写演讲稿。格陵大学下周三至周五举办青年英才论坛,旨在向全球招募青年研究员。她作为图书馆学分会场的主席,需做一个十五分钟左右的大会发言。
儿子的来电对丛静来说并不出奇。外婆年纪大了,听力不好,反应也慢,所以他有时会打给丛静,有事说事。
母子老死不相往来,那是戏剧冲突,不是现实生活。
电话里他说要送点东西过来。丛静道:“好的。我在办公室。”
她现在已经可以昂首挺胸地接受儿子的所有好意。
反之亦然。
大家都是俗世中人,到了这个年纪应当坦承自尊以及为人处世的态度其实与经济基础和社会地位息息相关。母亲不给九岁的儿子开门,又或者儿子十八岁时为了躲避母亲跑到钟塔上去,这种激烈且幼稚的行为,在他们身上已经不会再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