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
贺美娜道:“都说是因为你不帮我补习了。”
危从安笑道:“好吧,都是我的错。确实来自于他另外一首《定风波·南海归赠王定国侍人寓娘》。但他不是首创。”
他简单地讲了讲苏轼的同事兼好友王巩如何获罪,以及他女朋友跟着他被贬去岭南的故事。听完贺美娜赞叹道:“那这个女孩子也很豁达呀。吃了那么多苦,还能有这么乐观的心境。”
“历史上这样的女孩子很多。可惜大部分没有留下姓名。”
“那她呢?她留下名字了没有。”
他微笑着把她的手拉过来,在手心写下了宇文柔奴四个字。
宇文柔奴。贺美娜轻轻握着这个温柔的名字。
她以后也会常常想到这位乐观又豁达的女孩子吧。
观景舱越升越高。整座格陵城就好像一盒亮着灯的景观积木,被一个巨大的水晶球包裹着。大地之上,苍穹之下,处处真实,处处梦幻。
贺美娜轻声道:“从安,你觉不觉得,从我们现在的角度来看,格陵就像一位快要入睡的大地女神。”
他挑了挑眉,饶有兴致地追问:“哦?愿闻其详。”
“你看,格陵是大地女神,不同的区域就是不同的器官,承担着不同的功能哦。”
“等一等。这么有趣的比喻,应该记录下来。可惜我没有带你的习作本。”她作势要打他,危从安一把抓住了她的手,笑着拿出手机来,“我也要拍视频。”
贺美娜一手捂着脸,一手将他的手机转到一边去:“光线不好,不要拍我。你拍外面。”
他重新把她搂在怀里:“好好好,我也拍风景。”
从安,你看。
市政府所在的元盛区是格陵的大脑,指挥着整座城市的正常运行;大学城所在的东城区是心脏,提供了源源不断的智慧动力;好吃的餐厅大多在信瑞区和泰安区,所以是储存能量的肝脏;生物园有很多大大小小的药企,守护着格陵的健康,当然是脾这个淋巴器官了;月轮湖所在的生态风景区,种了很多很多树,就像一颗颗的肺泡,是格陵的肺;南涌口近海,进行着物质交换和能量运输,那明日港和百丽湾就是一对肾脏了。没错,每艘船是一个肾单位……
一般人听到用人体器官来比喻格陵的十二个区,大概会觉得毛骨悚然兼恶心不适了。但危从安只觉得她声音清澈悦耳,思绪跳跃奇妙,还带着一股信手拈来的专业气势,令人心悦诚服。听她一口气说完了十一个区,又将交通路线比作血管与神经,只是没有提到她家,他不禁提醒:“你是不是漏了什么。”
“我想……西城区是格陵的子宫。”
曾经格陵所有的资源都向它倾斜;它也为格陵孕育了无数的生机;如今却陷入一片寂静荒芜。
当我们在描述一个宏大概念如河流,海洋,城市,国家时,常常会将其比喻成女性。而母性是她身上最大的光辉。我们祝祷,希望她生生不息,传承永继。
可女性的角色不应该仅仅局限于孕育者。
已经完成使命的西城注定走向衰败;而做出变革的格陵正在走向新生。
危从安知道通透如贺美娜,并不需要什么言语上的安慰;他收起手机,在这令人震撼的景色中张开双臂,将她单薄的身体紧紧地抱在了自己怀里。
观景舱升到最高点的时候,互相依偎的身影重叠在了一起。
这一刻,他们离可望而不可及的天上明月最近,离可遇而不可求的人间银河最远。
视野有多开阔,自我就有多渺小。任何语言在这样的美色面前都苍白无力。
虽说美丽的事物难以长久,幸好他们都录了一小段风景。
她突然想到一件事情,于是低声问他:“你还保存着邦克山纪念碑上的视频吗。”
一提到这段视频,他就想起为她加冕的甜蜜瞬间,又想起她把王冠还回来与他决裂,还有自作主张的superhome,以为一段数据就能代替活生生的她——一时间他百感交集,情不自禁地吻了一下她的头发,柔声道:“当然。”
“我手机里找不到了。云端也没有。”她很疑惑,“还没看过就不见了。”
很正常。当然是被那个疯子删掉了。
“我这里有。”他喃喃道,“等会儿我发给你。”
“你看过没有。”
“经常。那位老先生把你拍得很美很美。”
大概是已经过了摩天轮的最高点,又记录过了窗外的风景,她突然对那段丢失的视频来了兴趣:“我现在就要看。”
“好。”他牵着她在软椅坐下,“我们一起看。”
他打开相册,点开视频。
“贺美娜,恭喜你走完了全程。现在开始颁奖……”
观影的第一美德是沉默。她是第一次从观众的角度去看他为她加冕的视频,也是第一次看到他在镜头里真挚热烈的眼神,上扬的嘴角,微抬的下巴,随着说话上下滚动的喉结,还有放在她头顶上骨节分明的大手,小心珍重的模样。而他已经不知道看过多少遍,她有些凌乱的额发,泛红的双颊,明亮的眼睛,开怀大笑时耸起的双肩,还有加冕后眼波流转,俏皮得意的模样——甚至可以说每一帧画面都记得。
视频并不长,只有三分钟左右。一直到危从安朝镜头走过去,画面变作全黑。
“后面没有了。”
她没有说话,只是在那个鼓动他亲她的画外音里,轻轻地按住他的手腕。
全黑的画面里又传来老人的低语。
“……你让我想起了年轻时候的我。我也曾在这里为一个可爱的女孩子加冕,就像你一样……”
“……我没有告诉她我爱她。她嫁给了我最好的朋友……”
“……我只剩回忆……”
视频到此才真正结束;而她心中震荡,久久不能平静。
半晌,她才讷讷道:“从安,我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呢?
不知道那时候命运就做出了预示?
还是不知道此刻命运之轮又开始转动?
但她现在知道了。为什么他会不厌其烦地提到和自由之路有关的一切。
因为专属于他们两人的,就只有那一段回忆啊。
“其实……我们约了明天去摘葡萄,为什么你会突然来找我?”她隐隐知道原因,但还是想听他亲口说出来。
“我知道你今天去了万象。我看到了视频。”
她整条背脊都僵住了,错愕地看着他——这就是戚具迩所说的“传达会议精神”?
感觉到了她的僵硬,他安慰地抱着她,一下一下地扫着她的背。
她很喜欢被抚摸后背的感觉。
对于如何抚慰她,他总是无师自通。
“所以你来找我。”她不会去追问你怎么看到的,是不是戚具迩给你看的。有必要的话,他自然会说。她在意的是,他知道后第一时间来找她,带她坐摩天轮,讲苏轼还有宇文柔奴的故事,以一种最温柔的方式安慰着她,“因为你觉得我会难过?”
“美娜,坦白讲,我是一个很自私的人。我觉得以你的性格,无谓人给的难堪,恶心一会儿就好了。”危从安坦承,“但是我一看到视频,就慌了。”
他说:“之所以会发生这种事情,我也有责任。所以我今天晚上一定要见到你。”
“你有什么责任。”
“这个星期的股市对蒋毅不太友好。”
“你干的?”
“我出了一些力。”
“他玩不起所以把脾气发在我身上,和你有什么关系。”贺美娜撇撇嘴,“不用你负任何责任。”
“本来应该感到庆幸,但又觉得哪里不对。”危从安淡淡一笑,“你总是不用我负任何责任。”
贺美娜又问:“视频呢。”
“我手机里的已经彻底删除了。”从拍摄角度来看,应该是蒋毅的大秘ada拍的。从拍摄手法来看,她恐怕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后续如果有进一步的侵权行为,我会交给岑律师去跟进。岑律师很专业,之前小凡被拍到搞笑视频发布网上,就是他处理的。”
“你弟弟的搞笑视频?”贺美娜突然就来了好奇心,“什么搞笑视频?”
“不仅你不知道,我爸还有夏姨都不知道——你看,他确实处理得不错。”
贺美娜笑了起来,道:“谢谢你啦。我没事。ada应该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如果以前的视频没有流出,我看不出我的视频有什么特别需要公开的地方。就算公开,我不觉得有什么丢人。真正丢人的是蒋毅,是他代表的万象。”
“而且我最后对蒋毅说——从今往后,离我爷爷远点,否则小心他把你带走。我早就想对他说这句话了。今天终于有机会当面说出来。所以我确实不怎么难过。”
她说:“还有点痛快!”
相比较而言,这句话对蒋毅的杀伤力只怕更大;危从安笑道:“所以我并没有看错。这就是我认识的贺美娜。”